第一百一十六章 我隻向著你(2 / 2)

綿綿 不夜情 3476 字 2個月前

我還不曾開口,聞言不禁起疑,向它端詳了一眼。一看之下,卻見它在水波中漸漸暈散開來,那一點光斑也亮得刺眼之極。

隻聽水底傳來一聲微弱的嘆息,幾乎連我也聽見了:“我要是知道,早就把兩個哥哥救活了,還用得著你來問?”

我見那水麵不再顫動,心中一陣悵然,低聲道:“……我還沒向你道謝,你就走了!”

一念及此,忽然想起一件更可疑之事,將目光緩緩移到那光斑之上,質問道:“天女也在我心夢之中,你見到她時,怎麽會不記得?”

裴參軍聽我語氣嚴厲,也沉下麵容,持刀立在一旁。隻見那小光斑漸漸睜大了眼睛,茫然道:“是啊,我本該記得的。為什麽現在全忘了?”

隻見它邊緣渙散如碎星,照得那水波上燦然生光。一剎那間,我忽如心領神會一般,脫口叫道:“你是……”

光霧飄零之間,小光斑對我拉了拉嘴角,如夢初醒道:“道爺,我好像就是……那個最大的糊塗蛋。”

我見它小小光芒就要消儘,急叫道:“小光斑!……陽燧帝君!……”情急之下,想起從前它最愛光輝靈動之物,忙在身上胡亂掏摸,想找一件物事將它留住。但渾身便隻有光禿禿的一件鬥篷,哪裏掏得出什麽來?

隻聽他斷斷續續道:“道爺,那個願望,我許對了,又許錯了。”

我顫聲道:“你許的是什麽願?”

殘光之中,隻聽他嘆息道:“那個願望,要用自己去換。我許願天界眾生都好好的,仙妖魔三族……少些流血爭鬥,可是……我……想錯了……”

忽聽一個柔媚含情的聲音遙遙道:“誰在那兒?”

隻見人影一閃,裴參軍已擋在我身前,冷漠道:“是我帶人巡視,怎麽?”

蘇隕星烏褐色的眼瞳從他身上掃過,又越過他盯著我看了好一陣,才格格笑道:“沒什麽。今夜風清月白,裴仙君在此清涼之地巡視,也是一件快樂事。”懶懶打了個哈欠,向旁邊一盞空中飄浮的紗燈道:“丫頭,走罷!”

那紗燈中明燭高燒,開口卻甚是嚴厲:“裴少清,你旁邊那個是誰?”

蘇隕星“噯喲”一聲,如小女孩與人嬉戲一般,從後遮住了她的眼睛:“行了行了,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是了,你回去也莫與你那羅剎夫人提起。今日睜一眼閉一眼,往後若是無處棲身,說不定還能投奔一個絕色美人。”回頭向我頗有深意地一瞥,銀鈴般嬌笑聲中,已去得遠了。

我卻不知這老妖怪究竟看出了什麽,又何以放我一條生路。一時想到小光斑,不禁又傷心起來:“怪不得夢中他心心念念便是要回去,原來他……是把自己化在海裏了。唉,他許願眾生喜樂,那是真正心懷天下之人,為什麽幻海之眼不肯替他實現?”

隻聽腳步沙沙,裴參軍已來到我身邊,見我淚眼婆娑,倒耐心等待了一陣,才道:“天快亮了,走罷。”

我默默隨他出去,將到門口時,才向他道:“裴仙君,多謝你。我知道你有許多為難之處,孟……他們問起來,隻說我脅迫了你就是了。”

裴參軍冷冷道:“我自有辦法。”說著,從車駕上一躍而下,背對我走出一段,頭也不回道:“我說過,我永遠隻向著你。”

我怔望他高瘦的背影,幾乎又掉下淚來。車行到混沌天街,隻見麗麗在小院門口懶懶梳著一頭長發,怪道:“小瘸子這是去了哪兒,又弄了一身眼淚在這裏?”上前挽住我的手,邀功道:“好教你知道,你家的小人兒活過來啦!”

我忙抹了一把臉,隨她進入裏間。隻見草木蒼翠,風滾草垂下長長的葉子,將一個小小的青色身影向我送過來。想是怕他著涼,還在他身上鄭重地蓋了幾朵紫色小花,將他整個人都掩得不見了。

我哭笑不得,將那幾朵花輕輕拂去,望著那小小的端正的臉,喚道:“阿青!”

那小人兒慢慢睜開眼,與我目光相對,迷茫漸去,換成了我熟知的肅然之氣:“江……令君!”

我喜不自禁,伸手要去擁抱他。李楊青給我帶出的風息一蕩,便在葉子上一連顛簸了好幾下,我忙將他接在掌心。李楊青起身理了理頭發衣擺,道:“令君,你當日在淩霄殿受苦之時,我便悄悄去求了春殷……蕭師兄,讓他瞧在往日情分上,放了帝君、夫人。蕭師兄倒沒為難我,隻說:’你以為由得我麽?’後來我力竭昏迷,恍惚中竟生出個可笑念頭,祈禱這一切隻是一場噩夢,待我醒來,仍是你竹枝上成日無所事事的小仙,你仍是那個不可一世的令君。哪知真正做了一場大夢,雖與你結下深情厚誼,但見師父被魔種奪舍,著實心痛萬分。不想今日大夢初醒,見你安然無恙,師父亦風采如昔,實在是……比一切美夢都還要好,再也沒有這樣好的了。”說到後來,眼眶也已紅了。

他一向老成持重,極少有如此真情流露之時。我聽在耳裏,鼻酸之餘,又覺一陣淒涼,心中隻道:“事事都這樣好,卻隻怕逃不過命運。”

李楊青心思最是通透,此時便抬起臉來,一字字道:“令君,眼下情境,我已聽說了。我與阿晴一為虹,一為雨,乃是世上最無用之物,也幫不上你什麽忙。不過依我看來,能有破解之法自是最好,便是無可逆轉的死局,那也不要緊。就算隻有一天,也是大家歡歡喜喜一同度過。”

我在無量劫灰中,便曾受他妙法點化。如今再次聆聽,竟有當頭棒喝之感。出門望去,隻見晴光燦爛,趙瑟、嶽明柔、虞明姝、曲星一眾女仙並頭湊在扶桑樹下,不時發出笑語。葛塵卻摘了一支別別扭扭的黃薔薇,拿陶師兄做遮擋,偷偷簪在曲星發上。蕭楚揚與靈柏對著一卷泛黃地圖冥思苦想,師尊捋須在旁指點,棋盤老君卻蹲在地下,拿石子歪歪斜斜搭了個小屋子,又向兩名坐地閒談的昆侖甲兵指手畫腳,似是在說給徒弟的寶廈缺了個氣派屋頂,欲借人家護甲一用。葉白駒身旁多了好幾匹個頭相近的戰馬,不時挨肩擦頸,發出幾聲噅鳴。

我久立凝望,忽然之間,胸口最深處仿佛被什麽撞動了一下。那悸動鮮明無比,似近在咫尺,又如在無限遙遠之外。

隻聽江風吟的聲音從身後響起:“阿雲,你心口不舒服麽?”

我茫然搖了搖頭,見他肩上落著一片草葉,便伸手替他摘去,怪道:“鳳帝大人來便來了,還帶了這麽貴重的見麵禮,實在不敢當。”

江風吟瞪我一眼,道:“我急著見你,不行麽?省得一時沒看見,又被人拐走了。”

我嗤然道:“我沒長腳,不會自己走回來麽?你來得正好,我還要問你呢!那天在刑天宮,你是中了什麽邪了,竟敢向我母親動手?”

江風吟擺了擺手,道:“你的母親,也是我的母親。我豈有對她老人家不敬之理?”又頓了一頓,含糊道:“……說是中了邪,其實也……未嘗不可。”

我追問道:“那是怎麽?”

江風吟似有些難以啟齒,道:“別問了,反正你放心,我已定下一條萬無一失的計策,到了孟還天麵前,絕不會重蹈覆轍。”突然狠狠向我臉上看來,咬牙道:“還不是因為你!”

我反唇相譏道:“什麽都怪我,雨晴不認你,難道也要怪我?”

這句話正中江風吟痛處,頓時臉色煞白,頹然坐了下來。我側目瞧了他幾眼,在他身旁坐下,低聲道:“沒事的,哥哥。再認識你一次,她也會很高興的。”

江風吟與我四目相對,臉上柔情漸溢,握住了我的手。

倏然之間,天音大作。院中人一齊止了動作,隻聽孟還天邪惡黏膩的聲音響徹天地:“……孩子們,到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