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情人節的花(1 / 2)

綿綿 不夜情 2258 字 2個月前

隔日,卻有一大一小兩名管事弟子來找我,道是嘉禾堂開年人事補缺,受朱雀峰蔣長老舉薦,今日特來對我進行入門審核雲雲。我見他二人年紀雖然不大,神色中自有一番優越居高之意,一時慌亂起來,忙在身上擦了擦手,就要請坐讓茶。二人卻對我的殷勤不加理會,隻公事公辦地問了我家族出身、生平歷練、修何功法等,又交給我一本厚厚的冊子,道:“這是堂中所存一品靈草與靈石目錄,共一千三百四十六種,皆須熟記於心。這個月正好有兩個值守弟子的空缺,你與周師兄初九來堂中報到,自有人帶你們去該去的地方。”

我接了那冊子在手,茫然道:“不知……是哪位周師兄?”

那大弟子皺了皺眉頭,道:“自是朱雀長老門下的周令師兄了。他老人家還說,你二人向來親近,讓你們多在一處研習。不過這也須看各人的眼力悟性,我們無權定論。”

我二十歲才開始認字,不知費了多少笨功夫,才將那些簡易的勉強認全,再難的便隻能連蒙帶猜,也不知鬨過多少笑話。見那目錄沉甸甸的一大卷,時間又如此緊迫,早已心生怯意,本想以準備婚事之由推托。但一聽到周令也要去,我臨陣脫逃,倒似怕了他一般。一時也不知怎麽昏了頭,竟一口應承下來。料想蔣陵光要將我二人湊在一起,多半是不服他親手演算的因果有謬,這才生拉硬拽,弄這一出。如今我與葉疏婚期已定,一眾魔宗也銷聲匿跡,不再出來作亂。周令又對葉疏情深一往,連話也沒和我說過一句。無論怎麽看,我和他此生都無一絲情愛乾連,縱有什麽因果,也越不過我和葉疏的次序去。夜裏挑燈苦讀時,忽而憶及從前在江風吟房裏習字之事,想他在藥師殿諷刺我終於得償所願,不由有些怔了。楞楞半天,才想起柳唱曾經說過,周令入門之初,便到歸夢峰求他賜一劑春藥,妄圖以此與葉疏交合。據我在幻境中所見,當初也是他故意撞上來,弄臟了葉疏的袍子。此人在葉疏麵前裝得楚楚可憐,背地卻藏著這許多見不得人的手段。我不問其餘,便是替他去探探虛實,也是好的。

一時計較已定,便專心背誦起來。但那冊中物類實在太多,莫說一連幾頁的屬性、用法,就連叫出名字也極為困難。我不眠不休地念了七天,隻覺毫無把握,踏入嘉禾堂大門時,簡直心驚膽戰。縱是當年第一場入門試煉時,也沒有這樣緊張。周令也已來到堂前,仍戴著當日火邊所見的鬥篷,遠遠見到我,那嫌惡簡直不加掩飾,一連退開了好幾步。

那嘉禾堂的主事長正在盤點貨倉,十根粗短的手指在七八本冊子上翻轉如飛,百忙中望了我二人一眼,斥道:“你們是來乾活的,還是來唱戲的?都給我摘了!阮組長,把他們帶到後倉,先請這兩位嬌滴滴的貴公子篩上六百斤石頭,再進正堂修習!”

我被他一嗬斥,頓時滿臉通紅,忙將麵紗解了下來。偷眼看周令時,見他也悻悻摘下了鬥篷,露出一張鮮妍的臉孔來,燦若桃花,明豔照人。雖不似葉疏那樣清雅脫俗,但說到姿容之豐媚,實是我生平所見第一。我剛剛萌生的一點兒自信,一見他的臉,頓如老鼠挨了打一樣,又灰溜溜地縮回洞裏去了。

那阮組長倒並不如主事長那般疾言厲色,隻將我們帶到後倉,指著門口一個堆積如山的垛子,道:“這些都是多年陳倉的藥材、石髓,不慎摻雜混淆在一處,須對照名錄一一篩選分類。”說著,便將架子上一本攤開的紙簿拿起。誰知那紙年深日久,也已風化變脆,一經挪動,立刻四分五裂,再也拚湊不起來了。

阮組長嗆了兩聲,扇了扇騰起的灰,尷尬道:“這個……名錄也已散佚,總庫雖有照影留存,還須親自檢索抄錄。不知哪位……”

周令立刻搶道:“我自小臨池學書,最擅鐘王二體,雖不比大家氣韻流麗,也算得上黃庭初寫,略有小成。”

我學字便是自己胡亂拚畫,隻求看起來像字而已,甚麽名家韻體,那是聽也未聽過的。一時氣怯,更不敢開口說話了。

阮組長道:“那就請周師兄先隨我到總庫抄錄,回來再對照入庫。”又向我歉然道:“隻是這分門別類的重任,要先麻煩江師兄一個人了。”

我隻得硬著頭皮道:“不麻煩,交給我便是。”

眼見周令身段款擺,施施然隨他去了,我這才在那垛子下駐足仰望,隻見高山仰止,魚龍混雜,也不知摻含了幾十幾百種花草石頭。旁邊倒也有幾樣器具,不過鐵鍬、篩子、麻繩、油布而已。我長長籲了口氣,抄起鐵鍬,一把趟進藥石堆裏,掘了一大鏟青紅紫白之物,往篩子上一甩,便扔下鐵鍬,雙手端起篩子,嘩啦啦抖摟起來。隻覺那篩子甚是沉重,於是左顧右盼,見山上生著許多漂亮鬆樹,遂過去折了幾枝,修去多餘的針葉,便在地上立了個支架,又扯了一截麻繩,將篩子兩邊吊將起來。再一篩動,便覺得心應手,流暢自如。想到周令臨去對我輕蔑的一瞥,也忍不住在心中哼了一聲:“我字是不會寫的了,但說到賣力氣乾活,卻也是從小苦苦摸索,最擅園藝、木工,雖不比靠手藝吃飯的老師傅,也算得上手腳麻利,勤勤懇懇。到時他抄完回來,我早已擇得乾乾淨淨,擺弄得清清楚楚,看他有什麽話說!”

我幼年在江家時,便最擅於做些死心眼的活計。後來在秋收堂,旁人不願做、不屑做之事,我也不知乾了幾多。起初工具不稱手,進度甚是緩慢,物類也難分開。後來自己拿瓦刀砌了個澄清池子,引雪水入池,使藥草上浮,靈石下沉,速度便快了不少。又做了個三層的連環篩子,將大小石髓篩得歷歷分明。靈花靈草中有許多陳年無用的,內裏都已衰萎,麵上卻瞧不出來,原本要一條條放在手中掂量,才知端的。我憶及從前鄉農揚場之事,便找來一隻破舊木箱,上頭開了個入倉的口子,加了一條轉軸,插上幾片風葉,裝上把手,拆掉一麵箱壁,牢牢裹上油布。再將花草放入時,隻須不斷鼓動風葉,便將秕子吹得遠遠的,隻留下飽滿沉實之物。如此七八日,竟將那山一般的垛子騰空了一小半。整個後倉熱火朝天,儘是我勞作的痕跡。這天冬陽正好,我如從前當凡人一般,一屁股坐在背風處歇氣,手搭涼棚望去,隻見不知不覺間,我擇選出的靈石已擺滿一大塊空地。靈石顏色本就鮮明璀璨,陽光一照,更是閃閃發亮。我心懷大暢,見一陣風過處,那幾片風葉嘎吱作響,緩緩轉動。其時靈息雖不富餘,卻不禁伸出手來,向著那風箱一指。隻聽喀啦啦一陣狂響,風葉大動,連那油紙也吹得嘩嘩有聲,許多枯花敗葉全揚了起來,飛絮揚塵般飛了滿天。我瞧得有趣,又將手往上一揮,讓那些飛舞之物越發高揚起來。

忽聽背後有人重重咳嗽一聲,回頭看時,隻見浩浩蕩蕩一行人正在我身後,七八雙眼睛全在我身上。除那常年擰著眉頭的嘉禾堂主事長外,還有好幾名負責記錄的掌事弟子。旁邊一個身影頎長奪目,卻是蕭越。他看著我的眼睛全是笑意,想來剛才我揚風吹花的蠢相,都被他看在了眼裏。

我一瞬間麵紅耳赤,急忙站了起來。忽見自己衣袖和褲腿還綁成燈籠狀,那是先前為乾活方便紮起來的。這一下愈發窘迫,趕緊拆了下來。

那聲咳嗽卻是貝師兄所發,此時已走了過來,道:“例行巡視,江師弟不要緊張。”向地下攤開的數包靈花靈石看了一眼,訝然道:“這都是些什麽?”

我忙一一指道:“這是菩提蘭,這是紫仙芝。這個……這個……”一時卡殼,見那主事長也已向我走來,急得滿頭是汗。

那主事長帶了好幾個人過來,在池子、篩子旁皆停留了片刻,這才來到我麵前,冷冷地掃了我一眼,道:“你叫什麽名字?”

我一身熱熱的,全是嚇出來的汗,顫聲道:“弟子江隨雲。”

主事長翻了翻手中冊子,皺眉道:“跟你一起來的那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