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我要穿上她(1 / 2)

綿綿 不夜情 2546 字 2個月前

絲絲早已躲到燭靈身後,兜帽下的嘴唇也已全無血色:“我行動不便,隻好將這些藤蔓纏在身上,讓……讓她拉我上去。誰知剛到半空,就……就看見兩個死人掛在上麵,已經……不動了。”

此時已有十餘名鬼修落地,見那二人死狀淒慘,皆有異色。我暗中打量,見死者頭上棺木翻轉,殘餘麵孔上最後的表情也是驚恐萬狀,顯然是被什麽怪物一把從棺中拉出,瞬間擊透。那怪物身上想必長有觸手之類的長肢,故而在屍身上留下許多透明窟窿。

我仍沉浸在方才與葉疏頸首相依、作傾心之談的綺思中,腦子混混沌沌,隻是想:“膿血鬼幾時變得這樣厲害了?它們要是趁夜出來偷襲,那棺中豈不是住不得了?……”

其餘鬼修竊竊一陣,各自尋了一處空地坐下,與棺木、藤蔓都離得遠遠的,似乎怕那奪人性命的鬼怪就藏身其中。我也隻得跟隨坐下,眼望方才我與他身處的那一具棺木,隻覺心中一片缺憾。

葉疏輕輕伏在我膝上,與我目光相觸,仿佛知道我心中所想,長長的睫毛一動,向頭頂方向閃了一下。

我的心立刻奇異地平定下來,也向他擠了擠自己血紅的小眼睛。隻是受骨質眼罩阻隔,模樣必定十分醜怪,那也顧不得了。

天光亮時,眾人紛紛起身前行,麵容俱有幾分凝重。我臨走時特意多望了一眼,見兩具屍體都已乾枯發黑,仿佛被人吸乾了一般。藤蔓下站著一人,卻是燭靈。我見她直勾勾地盯著那白臉老人屍體胸口處,不知是何意。見我注意到她,竟向我笑了一笑,追著絲絲走了。

我隻覺她比之前有些異樣,也未放在心上。誰知直到膿血地獄行儘,又歷經饑渴、銅斧、灰河三獄,那魔珠始終高高亮起,不曾有半刻熄滅。這三獄中的小鬼比先前幾層煞氣更重,行動更敏捷,腦子也更靈醒,有時甚至設下陷阱來引人上鉤。一些修煉未到火候的鬼修,單打獨鬥已無法前進,不得不三五成群,結伴而行。絲絲藏身在我之後,全靠燭靈手中絲帕左支右絀,竟也堪堪無大礙。我那幾式青雲劍也早已不堪大用,一切銅屍餓鬼,都靠葉疏擊退。一路幾無喘息之機,下到灰河地獄時,連我那樣遲鈍的靈識,也覺察到了他損耗之重。他是正統道門弟子,修的是天地正氣,在此濁臭之所,複元極為緩慢。我聽他原本清寧綿長的呼吸都已開始紊亂,心中焦急萬狀。不知過了多久,魔珠終於有了轉暗的跡象,小鬼也漸漸隱匿不見。我等不及天色黑透,忙將葉疏拉到身旁坐下,握著他的手,替他輸入靈力。一時太過心急,還將他嗆了一下。

燭靈一張絲帕浸透鮮血,此時便來到我身後,跪在一汪黑水旁清洗。我見她雙眼不時瞥向我和葉疏之間,忍不住冷聲道:“你看什麽?”

燭靈嘴角一彎,有些玩味地一笑,道:“我看二位夫妻恩愛,眼饞一下罷了。”又將目光轉向我臉上,嘆道:“我猜得不錯,你雖長得醜了些,卻最是個會疼老婆的。可惜……”又長長嘆了一口氣,絞了手帕走開了。

我聽了她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是心頭一震。舉目四顧,隻見一眾鬼修四散而坐,或交頸吸吮,或交纏撫慰,陰暗處更有衣物窸窣、低喘嬌吟之聲,想是正做好事。鬼修廉恥心極為淡薄,平時采補從不避人,隻是陰氣渡引之際,全身空門大露,怕人尋仇而已。如今這樣急不可耐,可見都已到了枯竭邊緣。我與葉疏如此相對枯坐,在一片淫亂之中著實紮眼。

此行之前,宗門長老千叮萬囑,要我二人見機行事,不可露出馬腳。我從骨質眼罩下偷望了他一眼,心想:“事已至此,將他拉近些也就是了。難道還能真的親他、抱他?”還隻動了這個念頭,麵皮又已開始作燒了。

葉疏雙手本來與我相握,此時不知感觸到了甚麽,便從我手中掙脫出去。我才覺手中一空,他整個人已經投身入懷,一個柔軟的身子,便依偎在我胸口之上。兩條溫軟的手臂也從我腰下穿過,將我緊緊摟住。頭也自然而然倚靠在我肩上,姿態親密之極。

我渾身徹頭徹尾一僵,哪裏敢有半分異動?隻見極深極濃的黑暗中,葉疏雪白細長的手指從紅袖中伸了出來,輕輕扳過我的臉,鮮花一樣的嫣紅嘴唇,吻在了我這張白骨森森、皮破肉爛的嘴上。

我如今這副尊容,由大易宮掌教長老親手勾畫,看似是一張皮,其實是一具“殼子”。隻有在殼中持續運轉靈息,才能保持完好。葉疏想來也由他一手打造過了,否則胸臀何至於如此渾圓,身體又怎會如是之軟?……雖則如此,那兩片柔綿的觸感,仍令我一瞬間渾身虛飄,竟不知身在何方。我兩隻手本來離他遠遠的,此時頭暈腦脹之下,也忘形地抱住了他,隻覺他絲緞一樣的長發滑入我掌中,又被我揉皺得不成模樣。

突然之間,那顆魔珠在天頂中放出雪亮的光芒,將整個獄殿照得如同白晝。眾人紛紛掩目相避,隻見光照之上,一處寶塔狀的穹頂輪廓畢現,東南角卻破了個窟窿,一個骷髏狀的氣團有氣無力地封在破洞處,好似鄉下人家拿白紙糊窗戶一般,瑟瑟搖動不止。遠遠望去,“紙”已經薄得幾乎透明,顯然已支撐不了多久。

我還未醒過神來,隻心中略略過了個念頭:“這個骷髏頭,跟我們頸中戴的吞噬骷髏好像,隻是大得多了。”

一名站得最靠前的鬼修忽露緊張之色,側耳道:“……那是什麽聲音?”

我入寒冰地獄以來,腳底一直有輕微鼓動,伴隨微不可聞的咕嚕之聲。當時不以為意,如今四周一片死寂,隻覺地底不斷起伏,一張、一翕,那咕嚕聲也清晰了許多,仔細聽來,竟似有人在進食一般。

隻聽一聲嬌笑,卻是絲絲所發。她拿手輕輕理了理兜帽,款款道:“陰門主,是你麽?你在下麵吃得痛快,我們可快要餓死啦!”

地底本來不斷聳動,聞言鬥然一頓,緊接著一陣瘮人之極的“喀喀”聲不斷發出,地麵漸漸裂開無數紋路,腳下也開始站立不穩。其餘人見狀不妙,都已四散奔逃。但整座大殿都已開始崩塌,又能逃到哪兒去?

我與葉疏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向進殿方向發足狂奔。一路地裂之處,都由葉疏飛身而起,帶我淩空越過。但那大殿實在壞得太快,如此四五次後,腳下全然破碎,再也無處借力。我一腳踏空,頓時向下急墜。眼見一團紅雲急速向我撲來,我極力伸出手去,卻終究差了一臂之遠,身不由己地跌了下去。

這一跌根本無法計算距離,往下直墜了數十丈有餘,背心才重重著地。我運起平生之力護住後背,仍摔得眼前陣陣發黑,手中寒潭孤影杖也早已不知掉落到了何處。昏昏沉沉中,隻聽身邊有輕盈走動之聲,隨即手中硬硬地被塞入一物。待要催自己醒來,眼皮卻如有千鈞重,一時又昏厥過去。再醒來時,卻見那短杖已好好地回到了我手。我呻吟一聲,勉強坐起,隻覺臉上輕飄飄地落下一物。撿起看時,卻是一塊血汙的絲帕。

我認得這是燭靈之物,一時茫然,心想:“難道她也跌了下來?……葉疏現在又在何處?……”

此時天頂明亮,我舉目望去,隻見我正在一座極其廣闊的寒冰大殿之中,四周都矗立著丈許高的冰牆。冰牆之上,又有兩層坍塌大殿,斷頭鍘刀、槍劍斧鉞等沾血不祥之物悉數傾翻下來,鬼屍摔得到處都是,四分五裂,不成形狀。看來那地下“進食”的東西出手不凡,不但將其上六層儘毀,更將餘下的斫截、劍葉、寒冰三層一並打了個稀巴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