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那是什麽滋味?(1 / 2)

綿綿 不夜情 2290 字 2個月前

我胸口一陣酸墜,想葉白駒從前對我雖然無禮,倒也不比旁人更壞。隻是一想到他種種輕蔑嘲諷,皆出自葉疏默許授意,便如一鍋滾油活活澆上心頭肉來,道聲慘痛也不為過。我先前故意對他口出惡言,做出張牙舞爪之態,也難說沒有一絲對他作踐別人心肝而不自知的悲憤。此時聽他這一句輕輕的言語,心頭血肉又已複生出來,竟不知該作何反應,隻鈍鈍地“哦”了一聲。

葉疏靜靜注視著我。棺木狹小,他與我相距極近,聲音又壓得極低,平日冰雪疏離之氣大減,仿佛呢喃耳語一般:“他是我媽媽為我繪製的畫靈,天生護主,永不叛離。畫靈初生時心智閉塞,須主人悉心教導,才能懂事明理。後來……”

我鼻腔中忽然湧上一股酸楚,不願他再敘說下去。

葉疏望了望我骨質眼罩下被化得陰狠血紅的眼睛,頓了一頓,繼道:“後來我媽媽死了,旁人不通穆家之術,他心智便永如六歲孩童,不辨真心假意。有時他護主心切,自行其是,也是我教導不善,望你莫怪。”

我早將葉白駒原諒了個徹底,連他這幾句話也不忍聽,慌忙搖頭道:“我沒有怪他,也……也沒有怪你。”說罷猶覺不足,忙又續補了一句:“莫說他小小孩童,就是我……我十幾二十歲時,也分辨不出旁人真心假意,鬨了許多笑話。何況你母親……那、那自然不能怪他的。”

葉疏與我眼瞳相對,緩緩道:“多謝。”

我忙用力搖了搖頭,背靠棺木,不敢再多言語。隻是胸中一股抵觸的意氣悄然退去,連身體也舒展下來,不再那麽緊繃了。

片刻,棺中光亮透出,我估摸時辰,尚不足一刻鐘。聽旁人紛紛起身,我也推棺而起,仍擺出一張冷臉,與葉疏一同上路。這一次殿中卻不再寂寞,除大團黑雲外,總算多了幾群嗚嗚咽咽的小鬼。見有人來,嚇得四散奔逃。葉疏從袖中微一彈指,便將七八名小鬼一齊打作塵煙。

我見這些小鬼如此弱法,心中好生不解。想陰無極當初隻是附在死人身上,便將一片西河大地攪得屍山血海,萬戶號哭。如今到了他老巢中,沒道理反將人輕輕放過。再入棺木時,我與葉疏商議,他亦不知端倪。如此三四停後,便下往第二層糞尿泥小地獄中。這一殿倒也名不虛傳,滿池糞尿沸騰,蛆蠅撲飛,許多黃滾滾的裸身鬼在其中慘叫沉浮,口吞糞便。我怕葉疏見不得這些汙穢,入門起便擋在他身前。見池中鬼冒出頭來,便運起我初練不久的“先天九炁”之法,以短杖代劍,將之擊滅。我這心法名字雖然磅礴,其實整本細細講述的皆是如何操控靈力,如何分流並枝、歸屬入脈,並無一招一式記載。我經師尊指點修習,終於摸到一些運氣訣竅,不再如從前一般任它逸散了。但說到斬妖除魔,所倚靠者仍不過那三式青雲劍而已。如此一招“清風徐來”,又一招“白鶴欲歸”,硬生生砍開了一條道路。待繞過一條滿是尿騷氣的深溝,隻見眼前白瑩瑩地,一麵一人多高的屏風立在地上,繡織精美絕倫。之前見過的那清秀少年立足屏風之後,一張臉上滿是嫌惡,正揮動手中一枚絲帕,拍出一縷銀線,將一隻向其大吐糞水的女鬼打落池中。隻是他功力似是平平,隻阻擋得一時,卻不能滅除。轉眼又有更多鬼魅伸手伸腳,向他二人爬去。那名喚絲絲的女子被他護得嚴嚴實實,手中連武器也未拿。她大概十分愛潔,望著屏風外鬼頭聳動,緊緊摟住了自己的衣裙。見我二人到來,宛如見了救星,遠遠叫道:“鬼醜大人,又見麵了。”

我本不願與她扯上乾係,冷冷望了一眼,便欲繞道而行。忽聽那女子一聲驚叫,原來一隻鬼爬行極快,竟已穿過那屏風底下,直撲到她腳邊。一隻沾滿黃糞的手臂,便往她身上抓去。

那清秀少年臉上變色,顫聲叫了一句:“夫人!”絲帕揮出,卻打偏了。

隻見那女子動作遠比常人笨拙遲緩,躲避那鬼手之時,竟踉蹌了一下。她身上寬寬大大的衣服也散脫了一半,隻見鬥篷之下,她肚腹高高鼓起,竟已懷有七八個月身孕。

我一見之下,雖知其中多半也是個鬼胎,到底硬不起這個心腸。當下揮起短杖,將她二人身旁鬼怪都殺儘了。那女子自然過來道謝不疊,又垂淚訴說自己從前有些惡名,也有些手段,隻是自從懷了這個孩子,丈夫便一去無蹤,自己一身鬼元也全部喂了胎兒,實在無計可施,隻得來此碰碰運氣,看孩子父親是否也在其中。又再三表示要與我同行,隻道自己絕不妄圖那甚麽賦魂丹,隻要留得她孤兒寡母性命在,就感激不儘了。

我耳聽她哀哀懇求,神情雖十分漠然,眼角卻忍不住向葉疏望去。見他不置可否,便冷冷道:“與我無關。你要跟著,就跟著罷!”

絲絲聞言大喜,連聲道:“多謝大人。”又望向葉疏,唇角輕動,道:“……多謝夫人。”

她身旁那清秀少年見我竟答允同行,臉色不滿之極,惡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此時見她與葉疏說話,更是一步搶到二人之間,似要將她目光擋住一般。

絲絲微微一笑,道:“燭靈,收了畫屏,跟大人上路罷。”

她話語輕柔,語氣卻不容置疑。那少年對她顯然言聽計從,雖然臉上一百個不情願,還是將那屏風收起,折成手掌大小的一疊,放入袖中,冷著臉走開了。

我心中實有些忐忑,再入棺木時,便先偷眼打量葉疏臉色。我識物之力本弱,眼前又一片昏暗,勉強睜眼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麽異樣。葉疏似有所覺察,抬起眼眸,意示詢問。我隻得硬著頭皮道:“……這裏臭氣熏天,我怕你睡不慣。”

葉疏一雙墨瞳在我臉上定了片刻,道:“鼻妄香臭,清心化念。”

我一路提心吊膽,生怕汙穢沾了他一片衣角,何曾想到甚麽功法、口訣?此時聽他提起,才急匆匆運氣吐納,閉塞口鼻,果然清爽不少。

葉疏目光落到我胸前,眉心微微一動,伸手拿起那枚繩墜,道:“這骷髏變大了。”

我低頭看去,見那吞噬骷髏仍不過指頭大小,比先前並無二致。瞪大眼睛看了許久,才依稀覺得頭顱膨大了些。遂道:“是了,那是什麽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