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路上的車少，吉普車風馳電掣，何庭梟到家的時候，比平時白天開車到家還快了二十分鐘。
他拿出鑰匙開門，推門進去，客廳裡靜悄悄的，沒有開燈，他放輕腳步，借著外麵一點月光上了樓。
二樓樓梯口，何庭梟的房間在右麵，他一邊抬手解著軍服領口的扣子，一邊往自己的房間走。
走到門口，房間門是關著的，他手放在門把手上，正準備擰開，忽然耳朵動了一下，似乎聽到什麼聲音，他蹙了下眉，很快擰動把手，推開門——竟見到自己書桌前的台燈亮著，有道纖瘦的背影趴在他書桌前。
“誰讓你進我房間的？”
“出去。”
聲音不大，卻夾帶著一絲無形的壓迫感和慍怒。
殷竹靈感爆棚，正趴在書桌邊，小臉神情認真，手裡的筆跟百米衝刺一樣，唰唰地揮動，一行一行的字從筆尖流瀉傾出，直到聽見身後冰冷無情的聲音。
她腦子一怔，身體先作出反應，一張小臉下意識轉向聲音來源。四目相對。
殷竹一張小臉滿是驚愕和猝不及防，抬手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幻覺了，不然怎麼會看見何庭梟了？
“何、何同誌。”
殷竹紅唇張了張，聲音很沒有底氣的招呼了一聲。
看到那張熟悉的、日思夜想的凝脂小臉出現在眼前，何庭梟冷酷俊臉短暫地閃過一絲錯愕，接著就像想起什麼似的，臉色越來冷沉，越來越黑，最後還忍不住冷嗬了一聲。
“我該叫你寧琳還是殷竹？嗯？”
他薄唇緊抿，寒潭一般幽沉的目光緊鎖著她，腦子裡已經閃過無數猜想和推論——她拋棄鄉下原本的對象住進何家，要抓住一切機會向上爬，那當初在火車上，她是不是就認出他是誰了，所以才會向他求助？
第二次見麵他從流氓手裡救下她，是她刻意為之還是巧合？
第三次見麵，為何她十分篤定她和他之間絕無可能？
何庭梟是戰鬥機飛行員，是這個時代國外最想策反的目標之一，他從第一天入伍就開始接受反間諜訓練，對間諜的警惕性可以說刻到了骨子裡，所以知道寧琳就是殷竹的時候，他第一反應是出自本能的驚訝，但第二反應，就是長期思維訓練的結果。他在審視她。在質疑她。
接觸到他淩厲的視線，殷竹嚇了一跳，小臉唰地變得煞白，連後背的汗毛都起來了，手指不自覺地揪緊衣角，開口解釋：
“我不是故意要騙你，我也是到你家後，看到牆上的照片，才知道你的身份。你送的那本思想教育書我有好好學習，也明白你送我書的意思，所以第二次見麵，我沒敢告訴你我的真名，我怕惹你不開心。”
殷竹吞咽了一下，頂著何庭梟壓迫感十足的氣勢，繼續道：“至於我在你房間的事，是秦阿姨怕我晚上在客廳寫稿太累眼睛，讓我先用你的房間，說明天會給你打電話征求同意。你放心，我進來後沒有動你任何東西，一直在桌上趴著寫稿。以後我不會再進你房間，也不會靠近你，你彆生氣呀~”
說到後麵，殷竹聲音越來越軟，帶了些撒嬌討好的意味。
沒辦法，人在屋簷下，對方還是原書裡的大佬，本著趕緊把事情揭過去的原則，她隻能好脾氣的哄人。
誰知，何庭梟根本不吃這套，板著臉，雙手抱臂，微抬下巴，居高臨下地睨著她，冷傲至極！
殷竹仰起小臉，朝他彎了彎眼睛，露出粲然友好的微笑，心道，該解釋的解釋了，又是撒嬌又是賣萌的，他要是不相信她，繼續討厭她，那她也沒轍，總不可能跟舔狗似的熱臉去貼他的冷屁股。
見何庭梟仍然沒有反應，殷竹也沒有再停留，收起自己的筆和本子，直接彆開臉，轉身出了房間門。
還沒走出兩步，身後就響起男人帶著警告意味的聲音：“我不管你有什麼目的，想待在我家，就收起你的那些心思。”
這話殷竹就不樂意聽了。
她安安分分一個人，隻要彆人不招惹她，她絕不主動害人，每天都想著怎麼自食其力，考上文工團掙到工資回饋何家，哦，到他嘴裡就變成了一個心思深重的女人？
要不是穿進書裡，殷竹那小脾氣當場就要爆發，甩臉子走人。
但現在她在書裡，在七十年代，離開何家，沒有介紹信也沒有錢，她出門除了被當成盲流抓起來，根本沒有彆的路。
飽滿胸脯起伏了又起伏，殷竹克製住自己的脾氣，轉過身，儘量臉色平靜地對著他：“何同誌，我不知道為什麼你對我總有莫名的敵意，但是請你放心，我對你沒有任何想法，我不會賴上你，更不會死皮賴臉地要嫁給你。”
說完，殷竹看也不看他一眼，轉身進了自己房間。
何庭梟站在原地，寒眸緊盯著那個走遠的背影，臉上看不清是什麼表情，但周圍的一圈空氣好似都被凍結了一樣。
在原地站了足有一分鐘時間，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正要轉身回房間，便看到剛剛消失的身影又出現了。
女人穿著一身棉布睡裙，下麵露著雪白纖直的小腿，微卷的長發披在身後，顯得那張小臉月光似的白，泛著殷潤清韻的光澤，整個昏暗的走廊仿佛都被照亮了幾度。
她朝著他走過來，手裡還拿著什麼東西。
“這個還你，我沒穿過，還是新的。”
走到他麵前，她麵無表情地把一條紅裙子遞給他。
是他上次在友誼商店買了送她的。
緊接著她又掏出一疊用皮筋綁好的錢票：“這是你請我吃飯的飯錢，不過這裡隻有八塊，剩下的等我上班發了工資再還給你。”
最後還有一本用牛皮紙包的思想教育課本：“這個也還你，我看完了，還從頭到尾抄寫了一遍，以後會每天打開背誦，銘記於心。”
還完東西，殷竹毫不停留的轉身，邁著步子回了房間。第二天早上。
何庭梟下樓的時候，張嬸已經準備好早餐。
一家人坐在餐桌邊。
“誒，庭梟？你怎麼在家？什麼時候回來的？”秦蘭看到兒子忽然從樓上下來，吃驚道。
何庭梟找了個位置坐下，淡淡道：“昨晚上回來的，太晚了，就沒跟你們打招呼。”
“爸。”何庭梟主動招呼旁邊的何振國。
何振國沒應他，隻是慢悠悠地掃了他一眼，眼神的意思表達得很明顯：你還知道回來呀？
何耀衝自家大哥做了個鬼臉。
葉巧靦腆地喊了聲：“大哥。”
何庭梟微微頷首，眼神不動聲色地掃了一圈，沒發現殷竹，唇角不悅地繃起，伸手抓過桌上的筷子。
秦蘭看了眼兒子，剛想起似的：“哎呀，早知道你回來，我就該讓小殷留在家把早餐吃了再走，正好給你倆介紹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