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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隱秘之事

到了去行宮的日子。洛先生跟我說他年紀大了不想跟著我去行宮,留給了一遝作業說等我回來檢查功課。

太後怕我死在路上,跟我說讓宋萐監國,我允了。

今年的馬車是新造的,比原來的奢華不少,裏麵直接是軟墊,人甚至可以躺著休息。我一想到要做功課就頭疼不已,讓唐逸鶴過來跟我同行。

剛好到了學《韓非子》的時候,那些文言文看到我眼花,連個標點符號都沒有。唐逸鶴拿著書,跟我講:“ 故明主使法擇人,不自舉也;使法量功,不自度也。能者不可弊,敗者不可飾,譽者不能進,非者弗能退,則君臣之間明辯而易治,故主讎法則可也。”

我聽的一知半解,尤其是“讎法”這個詞。要不是唐逸鶴先給我念了一遍,我都不知道“讎”怎麽讀……

唐逸鶴見我迷茫的看著他,笑著用通俗易懂的話解釋了一遍,他說:“陛下任用賢人時,不能憑借自己的喜好;論功行賞,不能太過主觀。這樣,您對臣子的是非功賞明明白白,國家也容易治理。所以說,君主以法度衡量一切就好。”

若是有人問我如何解決頭疼的功課,我的回答是你隻需要一個唐逸鶴。基本洛先生出的問題,唐逸鶴都能答出來。

我窩在唐逸鶴懷裏背完最後一段,唐逸鶴聽我碎碎念的聲音沒了問我是不是背完了。

我打了個哈欠說完了,唐逸鶴湊過來親了親我說:“真棒。”

那語氣就跟哄不吃飯的小孩一樣,我較真問他哪裏棒。

他從我的額頭吻到嘴巴說:“哪裏都棒。”

他今天穿了一件黛紫色絲綢長袍,束了金冠,那模樣真的很勾人,尤其是他一本正經地說我哪裏都棒。

唐逸鶴點到即止,除了一個濕漉漉的吻,其他什麽都沒給我。

【馬車趕路】

行宮比皇宮涼快不少,正是納涼避暑的好去處。

我跟唐逸鶴洗了個澡,換件衣服就到了傍晚。唐逸鶴端了碗熱茶給我,說讓我潤一下嗓子。

他還好意思說?

要不是在浴室裏又折騰了一番,我嗓子怎麽會啞。

算了,這件事我也是共犯,我有什麽理由去指責唐逸鶴。

庭院裏有顆玉蘭樹,正巧在開花的時候,弄得滿院蘭香,跟唐逸鶴的氣質倒是蠻合拍的。

若是這個時候有照相機就好了,唐逸鶴站在樹下,真真美極了。

他換了件牙白絲綢暗紋圓袍,頭發用嵌了紅寶石的銀冠束起,還帶了條同色抹額。夕陽透過葉縫落在他身上,就像是水波漾在他臉上。他的睫毛微垂,薄唇輕合,倒是讓他的鼻梁愈發挺拔俊秀,光是立在那裏都能讓人感嘆君子如玉,芝蘭玉樹。

“陛下,在看臣嗎?”唐逸鶴發現了我的視線,轉頭問我。他的眼因為笑微微眯起來,嘴角輕揚,顯然是好心情。

我看著他含情脈脈的眼,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他笑眼更彎了些,走過來我握住我的手說:“那陛下多看看。”

我現在有理由懷疑,唐逸鶴知道了我喜歡他臉的事實。

我讓人把躺椅放在庭院的玉蘭樹下,跟唐逸鶴並排躺在院子裏。

太陽一點點落下去,宮人把院子裏的燈點上,暖黃的燈光映在唐逸鶴的臉上,照得他麵部柔和了不少,讓人覺得雌雄莫辨。

蟬鳴鳥叫,樹葉微微作響,讓人的心一下就靜了下來。唐逸鶴把手伸過來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手心裏都汗津津的,就像是我倆黏膩膩的□□。

宋盈這小丫頭帶著她的新菜品過來找我試菜,看見我倆牽手,跨進院子的腳又收了回去,端著盤子就往回跑。

“你乾什麽去?”

宋盈聽見我問她,訕訕回頭,端著盤子又折了回來:“哥,你看見我了?”

這不廢話嗎?我又不是瞎子!

小丫頭的眼在我和我跟唐逸鶴扣著的手之間來回看,最後落在了我的脖子上問我:“哥,你倆是不是剛剛生命大和諧了?”

我點了點頭,正納悶宋盈怎麽發現的。宋盈用手點了點她的脖子,遞給我了一枚小鏡。

好嘛,唐逸鶴擱我身上種梅花呢,一簇一簇的。

我跟宋盈麵麵相覷,很是尷尬。

最終以我捂著脖子,宋盈放下那盤菜逃跑告終。

唐逸鶴沒聽懂生命大和諧是什麽意思,還問我宋盈怎麽走了。

我指了指脖子上他留下來的墨寶。

他愣了一下,紅著臉解釋道:“情難自禁……”隨後唐逸鶴從懷裏掏出來一瓶藥膏,用手指沾了點給我抹上說:“明天就好了。”

我扯開了點衣領。用小鏡一看——果然,全都是。

許是喝茶喝久了,安神的效果減弱了,在夜裏我被外麵的聲音吵醒了。我聽到唐逸鶴說快點處理乾淨。

他要處理什麽?

我起身到門口想去看看外麵的狀況。伴隨著一聲劍出鞘的金鳴聲,唐逸鶴轉身用劍指著我,他渾身緊繃著,仿佛下一秒就要衝過來用劍刺過來。

我從未見過他那副表情,冷冷的,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他見到是我,瞳孔縮了一下,把劍收回去,慌張地問我:“陛下,是被吵醒了嗎?”

他的臉上還有迸濺出來的血點,他那件月白色長袍的下擺暈著一團血塊,地上還有人拖拽麻袋留下的血痕——顯然是殺人了。

他那副模樣顯然是沒預料是我,應該和那杯安神的茶有關係。

“多久了?”我用手帕擦著他臉上的血,問他。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垂眸躲開我給他擦臉的手,向後退了幾步說:“臣臟……”

“我覺得這應該是共同承擔。唐逸鶴,這沒有什麽可隱瞞的……”

他抬眸看著我,沉默了許久說:“去年。”

我繼續給他擦臉上的血跡,整個帕子上染成紅色,就連我手上都沾了些。

我不知道用什麽心情去麵對。隻覺得這個時代旋成一個黑洞,要把我吞下去。

“換件衣服睡覺吧。”我把那染血的帕子收起來,盯著他的眼說:“下次不許給我下安眠藥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唐逸鶴躺在我身邊,身上的血腥味沒了,還是那股讓人安心的檀香味。

我摸了摸他的手,問他是不是用冷水洗的澡。

唐逸鶴嗯了一聲,想把手抽回去。我把手指插進他的指縫,與他十指相扣。

我想我應該和唐逸鶴是共犯,沒有什麽臟不臟之分。

在這裏,不臟,活不下去。單純善良在現代是褒義詞,在這裏就是貶義詞。

“謝謝你。”我抱住唐逸鶴,把臉埋到他的頸窩裏。“唐逸鶴,下次記得跟我說,沒必要一個人。”

“我以為陛下會介意……”唐逸鶴轉頭,欲言又止,最後在我額頭落下一吻說:“晚安。”

我知道他的未言之言是什麽,親了親他的嘴巴安撫道:“不臟。”

我好像被同化了。從穿過來,我的一言一行就開始被同化。現如今,我的思想也是……

那些放在現代怎麽都無法理解的事情,現在我竟然能這麽快就接受了。太後讓我殺人,隻是在打破現代對我多年的教化。正應了破窗效應,現在我對人命都有些麻木了……

小允子早就淹沒在死人海裏了,太後拿著貪汙名單讓我下令處死一部分,甚至讓我在朝堂上直接殺了一個大貪官,殺雞儆猴。

這些唐逸鶴不知道而已,他去軍營了。

他這半年應該也沒睡好覺,每天晚上都得聽著外麵的動靜……

我實在是睡不著,輕輕從唐逸鶴懷裏鑽出來,連鞋還沒穿,唐逸鶴便睜眼問我是不是睡不著。

我點了點頭,他起身小心翼翼問我:“是因為臣的原因嗎?”

“不是。”我搖了搖頭,對上他擔憂的眼神笑了笑。“你睡吧,我隻是渴了。”

唐逸鶴默默看了我一會,下床給我端來一杯茶。月光籠在他身上,柔柔的,正如他的眉眼。他抬頭看著我說:“陛下,沒必要瞞我。”

“當然,陛下不想與臣說,也可以不說。”唐逸鶴還是一如既往的體貼人,連茶水都是溫熱的。

我看著杯底的晃動的茶梗楞了許久。其實現在比起人命來說,讓我更難受的是唐逸鶴的態度,他一味的護著我,一味的付出。

我雖然沒談過戀愛,但我想這種關係是畸形的。我要是想和唐逸鶴長長久久的在一起,那必須要勢均力敵。

一直被他保護,他累,我也不舒服。

“我覺得這樣不行。”我握住唐逸鶴的手,湊上前說:“我應該和你一起。”

無論是什麽情況,我都應該與你一起。

唐逸鶴的臉隻有咫尺,我甚至能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他睫毛抖動幾下,垂下眸子跟我說:“宋荇,你會難受。”

“唐逸鶴,那是你覺得。我不是小孩,我穿越前的年齡是二十五歲,我甚至比你還要大。”

我抬眼看著唐逸鶴,一字一句地說:“唐逸鶴,我隻是接受能力差了一點,不代表我不會接受。我現在是宋荇,也不單單是宋荇。我也要扮演原身宋荇的角色,他所能處理的我必須要學會處理,他所要經歷的,我也需要經歷,我是鳩占鵲巢,所以我必須要當好皇帝的位置。

唐逸鶴,殺人,是帝王的必修課,是我躲不過的課業。

若是我不殺奸臣佞臣,而誤天下,天下必反噬於我。若我不殺刺客,而天下亂,天下必覆皇家,而這是原身不願意看到的。

唐逸鶴,沒必要把這些藏在暗處,我也不會因為這個而覺得你殘忍至極,也沒必要在我給你擦血的時候,把手背過去。”

唐逸鶴聽我說完,眼眶微紅,不願意讓我看見他哭逃竄似地把我抱在懷裏,嗓子啞啞地說:“臣知道了。”

在他離開的時候,一滴淚落在我的眼皮上,重重地落在我的眼皮上,順著我流淚的軌跡到了我的嘴角,澀澀的味道綻在我的舌尖上。

怪不得他能寫出那般角度刁鑽的詩句,詩人的共情能力可真好。我倒是希望他不共情我,就是隻共情了百分之十都是痛苦的。

把這份痛苦分給他,完全沒有必要。

“對不起。”唐逸鶴把臉埋到我的肩頸裏,悶悶地說。

“怎麽?你把我綠了?”

唐逸鶴抬起臉,下意識斬釘截鐵地說:“我對你絕無二心。”

他說完微微側過去了臉,不想讓我看到他的哭臉。我伸頭把臉湊過去,親了親他的臉頰問他:“那你說什麽對不起?”

唐逸鶴默言,隻是靜坐在那裏。

其實我隱隱能察覺到。他似乎認為保護我是責任,總是繃著一根弦。我想這和唐敏的家庭教育有關係,唐逸鶴的哥哥,唐逸羽也是如此,規矩就像是一個框把他們家族的人圈了起來。

怕是小時候還會跟唐逸鶴說男的不能哭,那就軟弱。

嘖,落後教育觀念害死人。

“唐逸鶴,在我麵前你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又不是機器。人有情緒才是人,人不完美才是人。哭泣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而且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我笑著用臉蹭了蹭唐逸鶴的臉頰,親了親他哭紅的眼角說,“以後什麽事都和我商量一下,我與你一起。你我加起來,天下無敵不是?”

唐逸鶴濕漉漉的睫毛在我的皮膚上抖動幾下,他悲傷地看著我說:“宋荇,你本不用經歷這些。你的世界比這裏好多了……”

他的鼻頭還紅紅的,眼睫儘是水光,就像是蝴蝶振翅抖落的閃粉,易碎中帶著堅毅。

得了,現在百分百實錘他是因為我而傷心自責,我能不懂他嗎?

我把他抱進懷裏,像是安撫一隻受驚的小動物一樣,手指從他的發根梳到發尾:“我在那邊病死了。現在我就是原身,原身就是我。為何他接受得來,我接受不得?”

“唐逸鶴,我愛你。但我不希望你背著我承擔咱們倆人的份兒,伴侶不就應該互相扶持嗎?”我輕啄了兩下唐逸鶴的唇,笑著問他,你說是不是?”

唐逸鶴愣了一下,把我擁到懷裏,親了親我的發頂說我也愛你。

他的懷裏暖烘烘的,在微涼的夏夜裏倒讓人覺得舒服。我們兩個就像是兩個鵪鶉貼在一起,共享體溫,唐逸鶴胸膛的起伏和緩緩的呼吸我都能感知到。

他還是沒有給我肯定的答複,我知道他在顧慮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