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七日(2 / 2)

她不知道這輛車為什麽完全不需要加油,為什麽能開得比高鐵還快,為什麽能不因為沒有牌照而被攔下來。

令如律每天醒來都很新奇,她也不知道令璟光從哪兒找來那麽多又美又冷門的景點。

她們在短短兩天裏看過了海,看過了山,看過了城市,看過了城市外圍的田野,看過了沒有陰雲遮蔽的銀河。

風景仿佛夢境裏的畫麵碎片,以超出常理的狀態呈現在她麵前。

她們所看到的一切都超出常理,可最不可思議的不是風景,而是——

“砰!”

令璟光收回槍,發熱的槍管冒充一縷煙。

而遠處,一隻巨大漆黑的鳥類墜地,在地上發出低啞的嘶嘶聲,迸濺的血液呈現黑色,有種黏菌般的惡心質感。

令如律盯著那隻鳥瞧了一會兒,異樣感在心中叢生。

她們出發後的兩天裏,一直有這種黑色的鳥類在追擊她們。有時是一群,有時候是一隻。

它們想要攻擊令璟光的白色甲蟲車,後者不得不停下車進行射擊才能正常前行。

令如律問過令璟光這是什麽,令璟光隻說,這是阻擋她回家的壞東西。

令如律覺得那根本不是真正的鳥。

——也許因為她們乘的是“蟲”車,它們才變成了蟲的天敵。

下意識的,她心裏就產生了這種念頭。

異樣的不止有黑色的鳥,還有整個世界——不過總體來說,她喜歡後者的“異樣”。

比如,她們遇到的女性越來越高,連她這1米75的個子都不夠看了。男性則打扮越來越精致,身材管理越來越好;

比如,街頭美妝廣告裏的明星都變成了男人,登上財富排行榜一搜,密密麻麻都是女人的名字;

比如,她目力所及的每個角落裏,詞彙都發生了逆轉和改變,甚至還有很多她不認識的“常用字”……

所有的改變都是從令璟光來到她身邊開始的。這並不是抽象誇大的形容,而是事實的陳述。

令如律心情有點微妙:我拿的難道還是個奇幻劇本嗎?

但她能爽快地承認,她更喜歡現在的這個世界,喜歡全世界的權力都逐漸向自己流淌而來的感覺。

她默許了一切的發生,接受了一切的發生,就像不願意戳破一個美夢。

“小律,到你了。”

令如律回過神,麵前的令璟光催促她落子。

她們正在下的據說是令家自創的棋種,名叫“百蟲棋”,第一天令璟光就教了她。

後麵每遇到一次黑鳥,令璟光就會喊她下一局棋。

百蟲棋並不簡單,令如律一個剛高考完的大腦都下得有點吃力。經過一段時間的消化,她才逐漸上手。

兩人下了兩三顆棋,令如律怏怏放下手,隨手一拋扔掉棋子:“我又輸了。”

雖然令璟光還沒有吃掉她的王,但勝負已經一眼就能明了,無非是走個形式的差別。

令璟光卻也跟著停了子,將黑白棋子重新收好。

“明天再繼續。”她說,“小律,你會贏我的。”

第三天的早上,她們來到了一座古鎮,令璟光把一隻盒子擺在了她的床頭。

“可惜我錯過了你的生日,就補送一個生日禮物吧。”

盒子裏麵是一把工藝品匕首,上麵雕刻著令如律看不懂的字符,令璟光說那是令家自己內部流傳的一套文字,寫的是“如律”二字。

匕首的柄上鑲嵌著某種白色的寶石,像貝母,又像是骨頭,令如律問:“這是什麽?”

令璟光說:“唔,是我出生時候的蛋殼。”

哪有人是在蛋殼裏出生的?令如律隻當她是開玩笑。

這座古鎮有一種特殊的習俗,女人們釀造紅色的飲品來慶祝月經節。令如律喝了一口,發覺原來它就是第一天晚上令璟光帶她喝的血蜜。

“我釀的血蜜就是這個味道。”令璟光笑得有些神秘,“如此一來,你也算是喝過了。”

月經節的晚上有篝火晚會,參與者都是各種各樣的女人。祖母分發烤肉,母親和女兒圍繞著篝火唱跳。

這天晚上神奇地沒有黑鳥來擋道,或許它們都被火光嚇退了。

令如律還是沒有習慣和令璟光主動親密肢體接觸,也沒有開口叫過一句“媽”,但這天晚上,在氣氛的帶動下,她和令璟光一起唱了一支《紅》。

她們在古鎮裏麵度過了一天,第四天第五天繼續向前行駛。

回家的路越來越崎嶇,越來越難走,光是“翻山越嶺”一詞都不足以形容路途之艱辛。

路上阻攔的飛鳥也越來越多,在某一段路上,黑鳥甚至堆積成了小山,填塞滿了道路,她們根本開不過去。

異樣已經多到令如律吐槽不過來的程度。

……所以,當令如律看到令璟光操控著甲蟲車飛起來、在空中與黑鳥對峙時,她都見怪不怪了。

她知道這個世界絕對有古怪,知道令璟光的來歷沒那麽簡單,甚至也許,她自己的身份也不止是一個普通的高考生。

可是她拒絕去深思。

這是她自己的意誌,究其原因是因為……她想要和令璟光相處得更久一點。

……

七天七夜的相處裏,令如律的百蟲棋下得愈發熟練,她進步的速度堪稱恐怖,好像有另一個更聰明的大腦一樣。

到了第五天,她已經完全能夠贏過令璟光。

隻不過令如律學著令璟光的習慣,不把對方的王子吃掉,每次都在結束前停下。

令璟光以目光催促她,她轉過頭假裝看不見。

直到最後一天,她們的車開到了一座森林裏。

這一天的傍晚起了火燒雲,紅色濃得像要滴下來一樣,十分不詳,看著心裏莫名沉甸甸的。

“我們是迷路了嗎?”

令如律看著窗外,不知何時森林裏起了霧氣,濃到開著遠光燈也看不見三米開外有什麽。

霧氣裏時不時傳來鳥翅拍打聲,黑色的羽翼如鬼魅閃來閃去,可開槍卻如泥牛入海,根本起不到作用。

這種情況,哪怕是超現實的甲蟲車也絕不能開了。

七天的期限快到了,很顯然她們今晚開不出這座迷霧森林。可令如律心中反而因此感到幾分竊喜,她可以和令璟光多待一會兒了,對吧?

令璟光停下車,關閉了車窗,卻並沒有回答她的話,隻是輕和地喚道:“小律。”

她拉開抽屜,取出了棋盤盒。

“我們來下最後一局棋吧。”

“我不想……”令如律直接要拒絕,可對上令璟光溫柔沉靜的眼睛,停頓了幾秒還是隻得說,“好吧。”

她們在封閉的車內下棋。令璟光將車背椅重新排布,在中央騰出對弈的空間。

撲棱棱——

車外的飛鳥振翅聲越來越大,喧囂刺耳。

它們逐漸覆蓋住了車窗,羽毛層層疊疊,表麵如沾染了油汙般泛著彩色的光芒。

鋪天蓋地的黑色裏,隻有車子還頑固地保留著純白。

震耳欲聾的噪音被車子阻截,車內能聽到棋子落在棋盤上的清脆之音,就好像整個世界隻剩下她們母女兩個人。

啪嗒。

啪嗒。

不知過了多久,令璟光說:“你贏了。”

棋盤上,令璟光所執的黑方下光了所有能用的子,白方則還有不少餘留。

令如律下這一局棋沒有收手,黑白雙方經歷過一場激烈的廝殺。

白方先頭曾經差點被圍堵,可最後白王找到了生機,盤活一整局棋路,最後劍指黑王。

令璟光顯然對女兒的棋路很滿意,欣然莞爾,望向令如律:“小律還在等什麽?”

隻差令如律吞掉她的黑王,這一局棋就徹底結束了。

令如律卻忽然抬頭盯住令璟光:“我們一定要回家去嗎?”

她輕輕咬了一下後槽牙,半是期冀半是質問,“……‘這裏’難道不是也很好嗎?我們為什麽不能留在這裏?你要給我一個理由。”

令璟光說:“這裏遠遠不夠好。因為某些限製,我沒法全部說明白,隻能告訴你:你如果留在這裏,就永遠也回不去了。”

令如律不懷疑這一點,她想:可是這裏有你。

她捏住了棋子,指關節隱隱發白,語氣還是很冷靜:“你能不能告訴我,等我回家之後,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令璟光並不猶豫:“可以。”

令如律:“那麽,我們還能夠像現在這樣相處嗎?”

這一回,令璟光沒有回答她。

令如律笑了一聲,嘆氣聳聳肩:“我明白了。如果能看到你,也足夠了。”

她閉上眼睛,片刻後睜開,用自己的白王吞掉了對方的黑王——令如律自己並不知道,在這一刻她的眼睛變成了金色。

她手中棋子敲擊棋盤的那一剎那,世界驟然陷入安靜,車外所有的黑鳥被按了暫停鍵。

下一秒,清越的蟲鳴自四麵八方響起,猶如夢醒的前奏。

令璟光笑著微微張開雙臂,問道:“回家之前不抱一下嗎?”

兩雙同色係的眼睛對視,令如律越過棋盤,伸出手緊緊地抱住了令璟光。

窗外亮起金光,黑色鳥羽在刺眼的光芒中片片破碎撕裂。

這是七天她們以來的第一個擁抱,也是令如律第一次正麵稱呼令璟光。

“……媽媽。”

她懷中的重量一輕,化作金色虛影離去。

……

……

水。

冰冷、沉重的水。

就如同初來到這個世界一樣,令如律在水中醒來。

也如同初來乍到那次一樣,她破開了水麵。

金色的精神力以她自己為發散點,刀割般將水體切碎,困住她的海洋被蒸騰成了萬千細小的水珠。

令如律重新墜落,半跪在地撐住了額頭,濕漉漉的長發披散在身上。

記憶紛雜回溯,她想起了自己是誰,也想通了芬格斯之母是怎麽設計她的。

恐怕連教皇的菌核被搶都在祂的計劃之內,目的就是要悄無聲息地汙染她。

祂用令璟光的皮囊降低了她的戒心,導致她沒有在最開始清醒過來。

令如律猜,祂本該用“令璟光”的形象繼續在夢裏忽悠她。

但真正的110代王、她的母親頂替了那個形象,為她爭取來了七日的時限。

夢境裏的每一樣東西,都有強烈的象征意味。

也因為令璟光頂替了“祂”的角色,所以才要與她下棋,讓令如律最後把“祂”也打敗。

令如律摸了摸臉頰,有一滴眼淚從她的眼眶裏掉了出來。她已經許多許多年沒有哭過了。

啪嗒。

水珠掉在地上,如棋子落聲。

令如律麵無表情地站了起來,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異世界般的詭異場景。

她依舊沒有離開芬格斯之母的精神空間,隻不過打破夢境幻象之後,看到了這片空間的真實模樣。

腳下是潔白的石灘,而白石之間生長著著無數紅色菌類,每一株都高得看不到頂,菌柄粗壯得要數人環抱。

與這些龐然大物相比,她就像一隻小小的螞蟻。

而最高處的黑色天幕上,有一輪色彩斑斕的圓環。

確切地說,那是一枚巨型眼珠,總體呈現幾不可見的透明狀,隻有虹膜的一圈彩色無比醒目。

“祂是蘑菇圈,是星球,是天空,是土地,是宇宙,是虛無,是一切。”

——圓環就是芬格斯之母的象征。

那眼珠背後連接著血管般的菌絲,隻不過不知道連接在哪裏。

“我能感覺到,你的精神體應該也在這裏吧?”

令如律輕聲地,一字一頓地說,“這很好。”

令璟光給了她七天幻夢又不得不告別,她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該擺出何種心情,唯一能確信的是:她真的被激怒了。

某種意義上來說,芬格斯之母選取用令璟光來攻擊她的精神狀態是個很正確的決定。這的確是一個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薄弱點。

令如律與天空之上的圓環之眼對視,她的瞳孔收縮尖細,泛起一圈金色。

具象化的精神絲從她周圍探出,如鋒利的織網,向著林立的傘菌們切割而去。

【作者有話說】

下一更在後天的晚上!

終於寫到boss戰了(虛脫),應該還有個兩三萬字完結?小天使們可以許願番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