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佯怒
◎首次交流。◎
寢殿房間的牆壁上, 有菌絲聽到令妄行喊出的“阿姐”兩個字後蠕動了一下,但沒有接下來的動靜。
因為它們都習慣了。
令妄行幼年的時候總是會看到幻覺,分不清幻覺和現實的區別。
長大後, 她的症狀好轉了, 但有時還是會自言自語、對著空氣說話。
在令妄行的幻覺當中, 最常出現的詞句就是“姐姐”。她對帝國的王近乎偏執, 有時候在說恨她, 有時候又在求她把自己帶走。
這一次她又看到什麽了?
菌絲網絡裏流動著這樣的字句。
“轟——”
一聲驚雷打斷了令妄行的妄想, 她似乎回過神了, 安靜地坐在床邊。
監視菌絲沒再觀察到她的動向,無聊地又蠕動了回去。
這顆星球最初在芬格斯的係統裏隻有一個平平無奇的編號, 被選中作為實驗星球, 後來被令妄行命名為“仿王星”。
仿王星常年電閃雷鳴,最近又進入了雷暴季,雷雲徹夜不息。
令妄行對聲音極度敏感, 每次打雷的時候都會暴躁,每年雷暴季的時候黑色宮殿都會血流成河。
她剛剛才殺了兩個芬格斯人和三隻轉換雄蟲,躺在床上消停了一會兒, 勉強入睡, 卻感覺到了姐姐的氣息。
不是常見的幻覺,而是實實在在的精神力,正從她意識海中那個奇怪的烙印上散發出來。
令妄行歪了歪頭,耳畔令她煩躁的雷聲居然都消失了。過了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不是雷聲沒了,是她的意識正在被拉入一個陌生的精神空間。
伴隨著阿姐的精神力越發明顯, 她眼前一花, 意識體徹底進入了精神空間。
……
令妄行環視四顧, 周遭的一切都是她沒見過的模樣。這是個很小的寢殿……呃,或許該叫臥室?隻能放得下一張床和一張桌子,看風格像是單星球時代的產物。
所有的家居陳設都很舊,但被打理得很乾淨,讓她不至於嫌惡。
而令如律就站在她的麵前。
——這處房間,是令如律前世租房的臥室,她心裏想著不要透露日月花王宮的情報,結果不知道怎麽就把精神空間幻化為了前世最熟悉的地方。
“王姐?”令妄行下意識警惕地後退了一步,又立刻上前,笑容擴大,“你終於又來見我了——”
她奔過去抬起雙手,仿佛是一個要掐住令如律脖子的姿勢,然而卻在手指碰到令如律的前一瞬間身形被定住。
令如律淡然地抱手睨著她:“這裏是我的精神空間,我說了算。”
令妄行的身體不由自主行動的起來,被按到了唯一的那張課桌前坐著,老老實實轉過椅子,麵朝著令如律。
她顯然第一次有這種體驗,無法肆意妄為了,藍色的眼睛像波斯貓一樣圓睜著,不可思議地盯著令如律。令如律從中看出了控訴。
過了幾秒,令妄行反應了過來:“放開我!!我要殺了你、姐姐!讓我和你打一場、放開我——”
令如律悠閒地倚在床頭和她相對:“你殺不了我。”
姐妹倆都隨意地穿著居家長袍,竟然和這個場景意外地很搭。
令妄行掙脫不開,咬牙憤怒地瞪向令如律。她的瞳孔瘮人地豎了起來,虹膜下的菌絲一縷縷閃爍。這表情按說是很有威懾力的,在芬格斯星球上,令妄行也用無數血腥殘暴的行為證明了自己的危險。
可在令如律眼中,她隻是落入籠中的野獸,甚至還是野獸幼崽,毫無威脅性。
“嗯……”令如律手指抵著下巴,陷入沉吟。
她實在是缺乏相關的溝通經驗,烙印真的溝通上了,她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要她裝一個好姐姐或是壞姐姐,她心裏都有模板,都能完美地表演出來。可那有什麽必要呢?令妄行不是周思思,令如律沒必要騙她。
可要她表現出“真實”,那她內心裏對令妄行就沒什麽真實看法,隻是覺得陌生,還有幾分新奇——她從來沒有過姐妹,從來沒有體驗過這方麵的情親,自然生疏。
會觸動烙印,多少也是出於好奇的理由。
她該說什麽,勸戒向善?算了吧,她自己都不是什麽善人,這個話題想想就發笑。
說我會救你?不,她目前也還沒下這個決定。
拉近關係?從未見過,又談何親近。如果現在令妄行真的死了,令如律恐怕也不會有什麽波動。
她想了想,決定把話題拋給對方。
“你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令如律語氣平靜無波,“在這裏沒有第三者會聽見,你可以儘情地說。”
“什……”令妄行皺眉,對上姐姐的表情。
令如律捕捉到了令妄行眼中閃過的一絲茫然慌亂,忽然想笑:到了正經對話的領域,這家夥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啊。
令妄行開口要說“我殺了你”,就被令如律把嘴皮子也定住了。她無能大怒,喉嚨裏狺狺狂吠。
如此反複幾次,令妄行終於消停了,陰鬱地閉嘴盯著令如律。
她不說話,令如律就繼續壓製著她,還變出了一套茶具來,當著令妄行的麵喝。
精神力模擬出的花露香氣在房間裏彌漫開來,芳香撲鼻。
令妄行鼻端抽動了幾下,沒忍住問:“那是什麽?”
令如律回答道:“槐花露。”
她很自然地朝令妄行舉了舉杯子,“我最喜歡的口味,你要來點嗎?”
令妄行警惕地看了她一會兒,點頭。
令如律打了個響指,一個杯子就飛起,湊到了令妄行嘴邊。
令妄行遲疑飲啜了一口,偏了偏腦袋停頓住,令如律仿佛看到一個表情包:宇宙貓貓頭.jpg
令妄行沒喝過真正的花露。
她從小到大沒出過仿王星,那裏沒有植被,隻有菌絲。
被芬格斯用來替代蟲族花露的食物是某種改造菌類的汁液,嘗起來黏糊糊的,有一股惡心的生苦味,就是宮殿外種植的那些紅色“花朵”。
……而這個杯子裏的東西,是甜味的,口感也很……很輕。
令妄行對食物的口味好不好沒什麽概念,她甚至思考了一會兒才明白這就是甜味。
因為她吃的大部分東西隻有“難吃”和“更難吃”的區別。而此刻她品嘗到的味道,比她最喜歡的一種菌液還好。
令妄行又喝了一口,忽然問:“槐花,是長這樣的對嗎?”
她用精神力在自己前方具現化出白色的槐花串和綠色的枝葉。令妄行並非一無所知的稚童,她在書本上讀過看過槐花的圖片與介紹。
現在變出來的槐花,和它真正的模樣別無二致。
令如律卻說:“錯了。”
她的精神力也流向那束花朵。
空氣裏多了怡人撲鼻的甜香,幾隻毛茸茸的蜜蜂圍繞著花朵飛舞,從中央采食花蜜。冰冷的百科與圖片所不能展現的細節一一呈現。
“這才是它的樣子。”令如律說。
令妄行怔了怔。
令如律繼續說:“撫育院裏的蟲族小孩子都喜歡掐槐花來吃,當做小零嘴,掐得太多會被院長佯怒追打。槐花還可以吃,做成槐花餅,味道也很特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