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少年冷嘲熱諷前,溫時打斷道:“差點忘了說,它有腦子了,還有超憶症。”
如果不是場合不對,少年錯愕的神情值得拍照留念。
溫時正要往前繼續走的時候,衣擺突然被拽住,一回頭隻聽少年超級小聲道:“進化液,這麽逆天的嗎……給人用會起效用嗎?”
溫時沉默了一下,知道他想乾什麽:“你那姑奶奶現在已經很會支配你,如果再給賦予足夠的智慧……”
後麵的話他沒有說完,少年已經提前打了個寒顫,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虞星洲和曆南的重點始終沒有偏移過,曆南掃了眼圖,說:“避開進化液路線的話,我們需要在第一個路口就左拐。”
溫時讓少年把鎮定劑給曆南一支,他們自留一支,防止遇到特殊情況,一個人被纏住,另外一個還能及時救場。
地下二層目前看似乎沒什麽人過來探索,安靜的有些嚇人。
宋炎不停吞咽口水,最後儘量隻用嘴呼吸。空氣中有著相當濃鬱的血腥味,比先前在手術室感受到的氣味還要強烈刺鼻。
他們目前所走的路,像是一棵大樹,擁有很多旁生的枝節,但總體而言還好。負二層不像上一層那麽連貫,通道可以達到四通八達式的連接,這裏很多道路是可以一眼望到頭的。
每條走道上也有小房間,房間沒有設門,內部擺滿了鐵桶,溫時挑了一間進去查看,桶子裏全是血淋淋的腦花。
宋炎站在門口說出了心裏的感覺:“好像是方便什麽東西進食。”
溫時走出來,被血腥味刺激得有些頭暈,繼續邁步朝前走去。
小分隊把強者的用處發揮到了極致,曆南打頭陣走第一個,虞星洲排第二。路過一個轉角時,曆南突然停下腳步。
米白色的牆壁和天花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層暗紅色的肉膜,它的表麵並不光滑,很多類似息肉的卵圓形肉塊墜在筋膜側壁,體積約有嬰兒拳頭的大小。
曆南膽子很大,直接走進肉膜覆蓋的區域,手電筒對準其中一個肉塊照亮。
它沒有想象中醜陋,更像是一個……繭。
眾人腦海中幾乎不約而同出現同樣的看法。
紅色的細絲一層層地纏繞在肉塊上,讓它顯出一種古怪的柔軟。
曆南伸手去觸碰了一下,強忍住頭皮發麻的感覺沒有移開指尖,片刻後,他麵色微微有些蒼白:“記憶。”
“嗯?”
曆南:“觸碰到繭的時候,有幾個模糊的記憶畫麵閃現。”
是某個狼人半獸人的記憶。
溫時也進入了肉膜覆蓋的區域範圍,隨便貼近了一個繭,說出一種猜測:“怪物食用腦花後,就會結出一個繭來。”
不過可以感覺到這繭正在縮水,想來過段時間會再度消失。
他頓了一下:“這應該就是提示音裏說過的腦怪。”
腦神經細微地抽搐著,溫時有感大腦的一小部分記憶也正在被汲取,他目中閃過一抹暗色:“抓緊時間,這東西不進食的時候也會吸食人的記憶。”
都走到這裏了,沒有放棄一說,眾人沉默地往猩紅色的深處走去。
又走出一段距離後,連地磚都消失了,每走一步都深陷在血肉當中,抽出腿繼續往前邁步的時候,鞋底的縫隙間全是密密麻麻的肉泥。
空氣變得粘稠,越來越過分的腥潮預示著他們正在接近怪物的核心。宋炎都不敢看泥濘一片的褲子,少年則是很淡定,還吐槽了一句:“我們像不像是正在走進怪物的肚子裏?”
不知道怪物麵對送上門來的夜宵,會是作何反應。
溫時認真思考了幾秒,回答說:“那就要腦怪有沒有實現腸胃和大腦一體化了。”
話音剛落下,周圍的肉壁開始劇烈地蠕動,四麵八方的肉牆朝內部擠壓,富有彈性的筋膜絕對有能力令人窒息溶解。
溫時神情一肅:“鎮定劑!”
世界天旋地轉,人如同一葉孤舟在海浪中劇烈搖晃,少年身子站不穩,險些摔倒陷入肉泥當中。他迅速拿出鎮定劑,使用說明裏並未詳細解釋如何用藥,少年簡單粗暴地用鋼管戳在肉泥裏,攪出一個窟窿後,直接將藥劑灑在裏麵。
除了挨鋼管那一刺的瞬間肉膜劇烈顫動了一下,所有人都被掀翻了,注入鎮定劑後的幾秒,風暴終於停止,周圍的一切開始平靜下來。
這次不用誰的提醒,大家爬起來後,都在以最快速度朝前衝刺,他們已經用掉了一支鎮定劑,必須要在藥效過去前拿到鑰匙。剩下的一支鎮定劑,要留在返程使用。
奔跑間少年瞄了眼溫時。
溫時知道他在想什麽,有關稍後鑰匙歸屬權的分配。
少年輕飄飄說了句:“別白忙活了一場,給別人做了嫁衣。”
鑰匙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吸引力,不過真要讓他選,少年多少還是希望這東西落到溫時手中,而非另外兩人。
溫時完全沒有被這件事困擾。
對付腦怪最難的環節已經過去,想要活著走出四樓的手術室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他們多少借助了一些運氣,【醫生】這個身份和羊首保安的放水,才讓眾人相對順利地存活了下來。
以這種難度來說,鎮定劑就是對付腦怪的絕佳途徑,不會再有更多難題。但遊戲也不會輕易放過折磨玩家的機會,聯係整個副本的一切,溫時毫不懷疑,很快又要到了做選擇的時候。
從下火車開始到結束,一路將抉擇貫徹到底,這種另類的有始有終讓他有些想罵臟話。
越往前濕度越重,深紅肉膜上都能看到凝聚的小血珠。
當空氣裏的濕度達到讓人幾乎無法呼吸的程度時,眾人不得不停下奔跑的腳步,調整呼吸緩步朝前走。
溫時現在瘋狂想吸氧。
身體先理智一步用力地一吸,結果腥味直入肺,差點沒把他衝暈過去。
他還在努力適應目前的環境時,前方曆南和虞星洲已經先後停下腳步。
隻顧埋頭往前走的溫時險些撞到其中一個人,及時停下後他一抬頭,愣住了。
肉膜的最深處,無數條和這錯綜道路一樣的筋脈全部匯聚往一處,糾結纏繞在一麵相當漂亮的古鏡上,從鏡子內部可以看到夕陽鎮的全部縮影。眾多寶石鑲嵌在鏡子周身,溫時眼尖地注意到其中一顆寶石微微有些暗沉,莫名和周圍所有裝飾格格不入。
他立刻想到了離開副本的鑰匙上麵同樣都有鑲嵌寶石。
這麵鏡子宛若腦怪的心臟,依靠它,這奇怪的生物才能存活。
鑰匙可能近在眼前,但誰都沒有上前,因為在那麵鏡子旁,還站著一個人。
宋炎詫異叫出聲:“導遊小姐。”
標誌性的颯爽銀發在任何環境中都很受矚目。
然而當對方抬起頭,宋炎卻又不那麽確定了,導遊小姐日常不會把喜怒完全擺在臉上,但也沒有這麽深不可測的氣質。
溫時雙目一緊,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真靈。”
宋炎不是很能理解。
‘導遊小姐’稍微動了下手指,幾個血紅色的繭出現在除少年外,每一個人的麵前。
繭裏是玩家走過來的這段時間中,被腦怪吸收的一小部分記憶。
真靈隻是隔空觸碰了一下,又把繭還給了他們。當玩家下意識伸手握住繭時,很多記憶片段重新出現在腦海裏,並且加深。
“在我看來,比起器官,記憶才是構建一個人的主體。”明明是遊戲裏最恐怖的幾位存在,這位真靈的聲音卻格外平和,隻是透著一股淡淡的遙不可及。
他創造出了很多物種,耳蟲,小光明飛蟲……但真正想要實現的,是偷盜記憶的怪物。
溫時秒懂:“光明這些東西可以從一個人轉移到另外一個人身上,你認為記憶也能。”
真靈微微點頭:“可惜竊取記憶容易,保留和移植卻很難。”
曆南直覺哪裏不對勁,真靈是恐怖和高傲的代名詞,沒道理能平易近人到和他們展開一問一答。
“我的本體不在這裏,這麵鏡子隻是我的一部分本源。”真靈仿佛能看穿每個人的心聲,他說話的時候,導遊小姐平凡的麵孔跟著閃爍著異樣的色澤,真靈微笑道:“所以我現在脾氣還算不錯。”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真靈身上,宋炎例外。他好奇望著自己就指甲蓋大小的繭,觸碰後都是列車上的一些畫麵。
對比其他人的,自己的情況明顯很不正常。
宋炎小聲問:“是因為我進副本的時間短嗎?”
溫時避開這個問題,和真靈雙目對視時,腦海裏會立刻出現尖銳的疼痛,所以他移開了視線,單刀直入問:“我們要如何才能拿到鑰匙?”
“選擇。”
兩個字一出,溫時忍住按太陽穴的衝動。
真靈首先望向宋炎:“我給你兩個選擇,你的來曆不凡,我可以告訴你真相並為你激活一個厲害的變身體,還是說,你選擇要這把鑰匙?”
宋炎幾乎本能性地問:“我拿到鑰匙後,可以送人嗎?”
他看大佬好像很費心想要得到的樣子。
氣氛一時間安靜的可怕,宋炎縮了縮脖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說錯了話。
半晌,溫時輕聲提醒:“選第一個。”
拿到鑰匙於宋炎來講毫無意義。
宋炎不明所以,但還是按照溫時給的建議來:“我選真相和變身體。”
真靈深深看了他一眼。
宋炎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所有人都在刻意避開真靈的目光,隻有自己在對視。以宋炎的判斷,其他人避開的原因肯定不是因為害怕。
“你是我的化身之一。”
短短幾個字,瞬間讓宋炎大腦一片空白。
他的理解能力並不差,更何況這句話單從字麵意義上就透露出很多信息。
宋炎呼吸變得急促,對方是想說,自己並不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嗎?
怎麽可能?他明明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還有一份相當體麵的工作,宋炎記得自己是在出差途中的大巴車上睡著了,再次醒來時,人已經在列車上。想到這裏,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終於意識到了問題所在,每當他努力去探究一份回憶時,都會有錯漏,譬如宋炎驚訝地發現他根本記不清父母的長相。
“我是一名醫生。”話說出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在來到整形醫院看到這些變態實驗後,他並沒有下意識從一個醫生的角度去共情病人或者斥責過這種行為。
無視臉色慘白的宋炎,真靈掠過溫時,直接望向虞星洲。
“你的記憶略微有趣,你出身名門,有一個出意外的哥哥。意外發生後,你放棄學業第一時間趕回去總攬大局,但家族裏的人,包括你那耳根子軟的親身母親,聽信流言認為你是為了繼承家業,叫人下了暗手。”真靈用最平鋪直敘的語言說出殘酷的事實,“直到後來你才知道,你托人找到的名醫,送去的保健品全部都被他們再三試探並檢查過。”
虞星洲冷靜地站在原地,思緒卻好像飄回了三年前,彼時他剛心力交瘁地處理完一樁生意,家裏打電話說他母親病倒了。等他拚命趕到醫院時,虛弱中的母親卻是拉著他的手,幾次欲言又止。
“小洲,其實你想要什麽……你可以直接和我們開口……”
那一刻,他明白了什麽,如墜寒窖。
真靈:“我同樣給你兩個選擇,選鑰匙還是藥劑。”
虞星洲手指僵硬地屈起:“什麽藥劑?”
“你哥哥傷到的是腦神經,專業對口,這裏最不缺的就是治療大腦的藥物。”真靈淡淡道:“這個世界的東西帶不去你那邊,不過有一種辦法可以,讓藥品作為媒介。”
虞星洲何等聰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使用藥劑的代價是作為玩家進入遊戲。不久前他還曾用類似的借口,和溫時見了一麵,商討對方願意為拉入入遊戲,付出多少代價。
足足半分鍾過去,他沒有給出回答。
“為什麽沉默?”真靈笑了,“根據你的記憶,你哥哥不是一直在說與其這樣活著,倒不如死了。相信如果這個選擇擺在他麵前,他會毫不猶豫進入這個世界。”
隻不過進入之後會發生什麽,就另說了。
人類最喜歡做的就是無能遷怒。
溫時皺了下眉。
選鑰匙虞星洲必然一生難安,選藥劑又是另一個悲劇的開始。
他忍不住插話問:“你隻有一把鑰匙,如果我們都選它呢?”
真靈千方百計置溫時於死地,但卻又對他格外包容,倘若換一個人,用這種冷硬的語氣多嘴,付出的代價絕對不會小。
“別忘了我的本體是什麽。”
鏡子最擅長的就是複製,隻要他想,甚至可以給每人一枚鑰匙。
不過想要離開遊戲,需要集齊的三枚鑰匙各有不同,哪怕真靈直接給一個人三枚,也沒有用。
虞星洲終於重新開口:“藥劑當真管用?”
“當然,又不是什麽絕症。”
不知道是不是虞星洲的錯覺,真靈在提起絕症時,有著一絲淡淡的傷感。
虞星洲沒有做太多的猶豫:“我選藥劑。”
真靈並不意外他的選擇,似千斤重的視線終於停留在了溫時身上。
“你的養父……”真靈第一次語氣停滯了一下:“很多人類口中的怪物都在期盼著他能回來。”
——沒有生死的概念卻想要逆轉生死,本身就是一場悲劇。
少年想到溫時在電梯裏說過的話,還有那場把死人大腦移植到活人體內的實驗,猛然扭過頭。
溫時心平氣和問:“你們取走了老爹的大腦,對嗎?”
真靈沒有回答。
溫時繼續道:“你們想讓他在我身上複活。”
驚悚的言論引得所有人目光一顫,齊齊朝他看去,不明白他是從哪裏得出的結論。
真靈但笑不語。
就在溫時以為這份沉默要延續下去時,真靈開口了:“他的遺願我還是會遵從的,但有些存在未必。我可以告知你未來需要麵對的所有危險源頭在哪裏,處理方法是什麽,你是想知道這些,還是要鑰匙。”
“鑰匙。”溫時竟然一秒鍾都沒有遲疑。
空氣再次安靜下來。
一旁原本無法接受現實的宋炎在聽完虞星洲的故事後,突然覺得自己也沒那麽不幸;而剛剛做完抉擇的虞星洲,在聽聞溫時要經曆的一切時,莫名覺得自己的遭遇……也就還好。
雙方間,率先開口的一直都是真靈,他隻說了一句話:“你的幸運就是最大的不幸。”
溫時敷衍:“嗯嗯。”
他滿臉寫著:已閱,鑰匙,速來。
宋炎見狀情不自禁想,大佬這麽堅強,自己是不是也要支棱起來,比如先定個小目標,化身吞沒本體?
沒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他整個人精神起來了。
幾乎是這個念頭升起的一瞬間,危險程度極高的視線掃了過來,宋炎反射性朝溫時身後躲了躲。
真靈看著這一幕不知想到什麽,目中的殺意淡了一些,隨意一甩手,兩枚鑰匙同時朝溫時和曆南飛去。
溫時默默把東西收進保險櫃,順便還看了一下時間,滿心隻有任務。
真靈眯了眯眼:“你一點都不在乎這些事?”
被迫美強慘的溫時聳了聳肩。
家中有姐姐弟弟兒子奶奶,還有一個不成器的影子,身邊跟著小章魚,身後有宋炎做迷弟,過去有老爹一路教導扶持,最近還交了幾個朋友。
最終,他隻是淡定道:“謝邀,家庭美滿有親有友未來可期。”
另一邊,曆南接住鑰匙後,狐疑問:“我不用做選擇?”
真靈麵無表情:“你太普通了。”
曆南:“……”
沒有悲慘身世,沒有家庭不幸,沒有前路坎坷,那還真是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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