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翌日,裴元嗣起床時阿縈還在沉沉睡著,眼底浮著淡淡的青,連他何時離開都不知道。
裴元嗣簡單洗漱,去了怡禧堂。
大長公主上了年紀,歇得早起得也早,這會兒正準備用早膳。
看見大孫子過來,忙讓丫鬟再去添雙碗筷過來。
裴元嗣對丫鬟道:“我與祖母吃一樣的就行。”
食不言,寢不語,祖孫兩人用完早膳已是兩刻鍾之後,太夫人趙氏打著哈欠被一群丫鬟們擁簇著從擷芳院過來,疑惑地看著兒子道:“你大早上叫我過來作甚?”
裴元嗣轉向兗國大長公主,兗國大長公主示意趙氏落座,左右屏退。
裴元嗣開口剛說了兩句,趙氏眉頭就豎了起來,憤怒道:“是不是陸蕙容向你告的狀?分明是她訂的那些花兒品相不好,那不是拿錢糊弄人嗎?我讓她換了怎麽了,既要管家權又要好名聲,這世上哪有這麽好的事兒?她自己做錯還不許人說了,我看她就是裝病!”
裴元嗣左拳緊握,沉聲道:“娘以為人人都與你一般作想?弟妹不願一家生嫌,始終忍氣吞聲,此事乃管家告知與我。”
“今日孫兒便請祖母做個見證,從今往後,若我再風聞太夫人欺負三夫人,被人告到我麵前,休怪我這個為人子的對您不留情麵,秋娘!”
裴元嗣突然喝了一聲,秋娘走進來膽戰心驚跪在地上。
裴元嗣淡淡道:“太夫人由你盯著,她若犯錯,我第一個拿你開刀,將你全家老小逐出京城!”
秋娘白著臉退了下去。
趙氏大為惱怒,指著裴元嗣口不擇言道:“你這是做什麽,給我下馬威是吧?我和陸蕙容的事你何必牽扯到秋娘,裴肅之,你這不孝子,你乾脆把你老娘也趕出京城——”
本朝最重孝道,趙氏罵裴元嗣不孝,被最擅風聞言事的言官們聽去隻怕不能善了!兗國大長公主頓時色變,“啪”的一聲將茶盞重重放到桌上,“住口!眉娘你給我坐下!”
若說趙氏對兒子畏懼有五分,那對婆母兗國大長公主的畏懼敬重便有八分,而這八分一半是因為婆母尊貴的大長公主身份,一半是因為年輕時她曾見過婆母雷霆震怒收拾後宅的模樣,有時簡直和兒子是如出一轍。
所以別看如今大長公主平日裏最是平和寬厚不過,那是因為她不想以勢壓人刻意收斂,稍一冷眼皺眉那通身不怒自威的氣派便嚇得趙氏立即乖乖坐了回去。
“一筆寫不出兩個裴字,你是長輩,蕙容是你侄媳婦,素日裏見你最是恭敬,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你都是抱孫子的年紀了還不清楚?”
兗國大長公主嚴厲道:“家和萬事興,別捏著一尺不放五寸,若是一家人什麽都斤斤計較這個家還像樣嗎?”叫來楊嬤嬤道:“去我庫房裏拿兩根老參和今年陛下新賜的血燕給三夫人送去。”
趙氏心裏不服氣,麵上硬著頭皮道:“媳婦回去後就叫人把一百兩銀子給蕙容補上。”
兗國大長公主半闔眼沒理她。
趙氏訕訕地住了嘴。
裴元嗣接著說第二件事,“日後管家之權,三弟媳和阿縈一人一半。”
趙氏驚訝得嘴巴都快裝下一個雞蛋,驀地瞪圓眼看向兒子。
那個小家子氣就愛哭哭啼啼的阿縈,兒子竟要她來管家?!
她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兗國大長公主顯然也不太讚同,“肅之,你可想好了,阿縈沒有管家的經驗,你真想把管家權拿出一半交給她?”
裴元嗣垂眼平靜道:“孫兒昨晚想了一夜。”
他沒有多說廢話,但想了一夜必定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兗國大長公主頷首道:“好吧,既然你已經決定了,祖母便答應你。”
裴元嗣微擰的劍眉鬆開少許,懇切道:“祖母也說她沒有管家的經驗,不知可否讓她每日來一趟怡禧堂,叨擾祖母半個時辰學習如何管家?”
“娘,這不成!”趙氏著急地看著兗國大長公主,她當然不願婆婆同意,她曾經當著兒子的麵好幾次叫阿縈下不來台,這小狐狸精肯定早就在心裏記恨她了,她寧可讓陸氏繼續管家!
兗國大長公主知道裴元嗣心意已決,她沒有理會兒媳婦焦急的眼色,淡笑道:“沒有什麽叨擾不叨擾的,橫豎我整日閒著也是沒事,她一個漂亮年輕的小媳婦領著綏綏過來我這裏還能熱鬨些。”
兗國大長公主都拍了板,這事情就這麽定下了,趙氏無力回天。
從怡禧堂出來,裴元嗣緊接著去了前院書房命三七叫來陳慶夫婦,以前沈明淑當家時是胡大夫婦聯合管家,如今風水輪流轉,胡大夫婦早就回家養老了,裴元嗣交代完陳慶夫婦上朝的時間已是迫在眉睫,為避免遲到在前院匆匆換了身官服便趕緊騎著馬趕去上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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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香院。
阿縈尚不知這一大早偌大的衛國公府發生了何天翻地覆的大事。
她揉著酸疼的腰身起床,心想怪不得裴元嗣最近晚上都格外熱情賣力,原來是別有所圖。
他忽然在子嗣上這麽著急,阿縈疑心定是有別的原因,但這男人有心事和主意的時候又總喜歡憋著不願告訴她,她又不能撬開他的腦袋和嘴巴鑽進去打聽。
怡禧堂的楊嬤嬤來了。
阿縈吃完飯剛哄著綏綏讀爹爹給她做的繪本,聽說是楊嬤嬤來了心裏還十分詫異。
稀客!
楊嬤嬤笑道:“大長公主說想綏姐兒了,讓我過來瞧瞧綏姐兒睡醒了沒?”
“您稍等。”阿縈忙起身招呼丫鬟們給小綏綏穿衣服。
綏綏眼睛大皮膚白,穿紅的衣服就格外好看,上次阿縈給綏綏穿了一套海棠紅的小襖裙,衣領和袖子邊上她給女兒縫了一圈保暖的白兔毛,趙氏和大長公主似乎都很喜歡這套衣服,阿縈就讓紫蘇找來這一套同樣款式夾棉的小紅襖給小丫頭套上。
這期間楊嬤嬤一直坐在明間邊喝茶邊觀察內室裏的阿縈和綏綏,阿縈是個溫柔和善的母親,看得出來綏綏很依賴她,非要娘親親親抱抱才肯把小衣服給套好了。
阿縈捏捏小丫頭肉乎乎的小臉叮囑道:“去曾祖母身邊要聽話,不許哭鬨記住了嗎?”
綏綏以為要和娘親分別,抱著阿縈的脖子不肯撒手,口中急乎乎又含糊不清地叫著“鳥鳥”的字節。
這時楊嬤嬤溫聲道:“縈姨娘一道去罷,綏姐兒年紀還小,不好離了你。”
阿縈沒有多想,不管兗國大長公主喜不喜歡她,至少綏綏是裴元嗣的親骨肉,兗國大長公主喜歡綏綏也是事實。
去的時候她沒想到三夫人陸氏也在,陸氏小病剛好,麵容還有些憔悴,眼底的笑意和熨帖卻滿溢了出來,看著出來心情很是不錯,進屋見她第一句話便是:“恭喜阿縈妹妹,往後有了你我這功夫少說可得閒下來一半!”
阿縈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就茫然地看著陸氏。
不過她很快回神,客氣地笑笑,抱著綏綏給兗國大長公主見了禮。
楊嬤嬤把綏綏抱給大長公主,綏綏最近學會了拍手,這小丫頭幾天沒見曾祖母一點都不怯生,眯著眼邊笑邊給祖母獻寶似的拍手,兗國大長公主是越看越喜歡,逗得哈哈大笑,而後把裴元嗣今早和她的決定告訴了阿縈。
阿縈震驚地呆立在了原地。
這不是裝的,她是真沒想到裴元嗣竟然準備讓她來管家,還是一半的管家權!
這就是他一大早便不見了人影的原因?趙氏能心甘情願答應她管家?
不用想阿縈都能猜到今早怡禧堂會是怎樣一番腥風血雨,且看大長公主這個樣子,似乎是想親自教她管家。
一個手中有了管家實權的寵妾,還給丈夫生了一對討人喜歡的兒女,裏外皆有體麵,恐怕沒有哪個主母能忍受,或是願意嫁進來,裴元嗣這樣做,無異於寵妾滅妻,將把柄和短處主動遞給朝中言官和對手。
除非裴元嗣可以一直不娶妻。
阿縈垂下長長的睫毛,思緒萬千。
或許裴元嗣對她的情意,比她想象的還要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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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大朝會,裴元嗣下朝後徑直回了錦香院。
如今他幾乎是一直宿在錦香院,歸仁院的一切衣物用具器皿也都搬到了錦香院,裴元嗣進屋看見了在搖床上睡得正香的女兒,紫蘇正在一旁給小綏綏疊衣服,裴元嗣將她招過來,“姨娘呢?”
紫蘇如實道:“姨娘辰正就抱著二姑娘去了怡禧堂,奴婢領著二姑娘和五爺玩了會兒,半個時辰前大長公主見二姑娘餓了便打發奴婢抱著二姑娘回來了,二姑娘剛剛吃完奶睡下。”
“大爺,奴婢可要去給您傳膳?”
“不必了,下去罷。”
也就一刻鍾的功夫阿縈便回來了。
到底是兗國大長公主體貼,算著孫子什麽時辰下朝就結束了今日的教授讓阿縈回來了。
裴元嗣就靠在她平日裏經常靠的羅漢床上看書,見她進屋便問了句:“怎麽樣?”
阿縈先去淨了手,而後鑽進他的懷裏抱怨道:“腰酸,眼睛也酸,看了一上午的賬本。”
這兩處酸都有裴元嗣的責任,男人很自覺地放下書,大手繞在她的腰後,替她輕輕按揉著。
阿縈將腦袋枕在他的膝上,眯著眼睛心安理得享受他的按摩,過了會兒才道:“大爺下這麽大的決定,怎麽都不和我提前打聲招呼?”
“您一聲不響的,竟然從三夫人那裏分了一半管家權給我,今早大長公主將我叫過去,可把我給嚇了一跳!”
裴元嗣手下動作微滯,遲疑道:“你……不喜歡,不想管家?”
當初沈明淑和趙氏鬥得如火如荼爭的就是這管家權,就像男人天生有對權利的渴望一樣,女人也向往擁有和男人一樣可以生殺予奪的權利,不同之處則是男人施展抱負的天地在廣闊廟堂,而女人隻能囿於一個小小後宅。
阿縈搖了搖頭,低聲道:“不能說喜歡,也不能說不喜歡,我的身份畢竟隻是個妾,您把管家權放到我手裏,於我而言是僭越,太夫人和大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