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一聲驚恐的喊叫,高遂的身體轟然倒地。
高遂帶來的官兵們瞬間亂成了一團,有人抬起高遂,一群人驚慌失措地朝著來時的方向撤去。
火把高高舉起,一個高大寬闊的身影從暗處大步走出,決明之前被高遂的人在身上砍傷了好幾處,這會兒再也支撐不住,趕緊把阿縈放了下來。
阿縈跑著撲進了裴元嗣滿是風塵氣的懷裏,將臉深深埋進男人的胸口。
裴元嗣冰冷的目光在一瞬間柔和下來,他微微垂下眼簾,大手輕輕拍在女孩兒單薄的後背上,低聲說:“別怕,我回來了。”
說罷攬住阿縈的腰身,將她直接單手抱進懷裏,溫暖乾燥的大手將她冰涼的小手也一並揣進去。
高遂等人爭先恐後地想往外跑,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被裴元嗣早先埋伏下的人包了圓,高遂被幾個心腹扶著,捂著自己的傷處大歎無力回天,最終主動繳械投降,願意做證人為自己的家人謀一條生路。
“都督,王淵等人俱已捉拿歸案!”
裴元嗣將阿縈抱回房內,楊義武匆匆來報。
“您快去罷,別為我耽誤了正事。”
裴元嗣低下頭,阿縈頭靠在他的脖頸間,抬手輕輕撫摸著他帶了點刺手胡茬的臉,杏眼中滿是思念與不舍,“我等您回來。”
裴元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將她放下後快步走了出去。
阿縈抓了件披風披在身上下床走到窗邊,雙手並攏用力搓了搓,一直望著裴元嗣走遠,再也看見不到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夫人!”
桂枝不知道從哪個角落爬出來,灰頭土臉的,衝上來抱住阿縈就嚎啕大哭,“嗚嗚!嚇死奴婢了,奴婢還以為奴婢要死了!”
阿縈溫柔地撫摸著桂枝的背,輕聲安撫,“沒事了,大爺回來了,我們都沒事了。”
餘光瞥見門外還瑟瑟地站著一人,阿縈在桂枝耳邊低聲說了句,桂枝抬起頭抹抹眼淚,出去把不敢進來的紫蘇也給拉了進來。
“紫蘇,你腿上還有舊傷,那些人沒把你怎麽樣吧?”桂枝擔心地問。
“我,我沒事。”紫蘇白著臉,勉強道。
阿縈忽拉過她的手握在手中,紫蘇頓時唬了一跳,險些從地上跳起來。
阿縈對她來說的恐懼程度可不亞於外麵那些謀反的官兵,桂枝不解地看著紫蘇,“紫蘇,你抖什麽啊,都督已經回來了,我們沒事了。”
阿縈將紫蘇的手在貼在臉上暖著,笑道:“她膽子小,你先下去罷,看看外麵有沒有受傷的姐妹們。”
桂枝點點頭帶門出去了。
阿縈把身上的披風解下來披在紫蘇身上,紫蘇怎麽都不肯要,阿縈按著她道:“別動,你臉都嚇白了,我去給你倒杯熱茶,你在這兒坐一會兒再回去,放心,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
隨即轉身給她倒水,回來的身後看見有個黑影正從窗外爬出來,而紫蘇精神恍惚雙眼空洞地呆坐著,根本沒意識到身後有個人正舉著刀朝她砍來!
“小心!”
阿縈猛然推開紫蘇,將手中的茶水砸了出去。
那人被潑了一臉茶水,眼睛迷住,燙得哇哇大叫,睜開眼後揮刀又朝著阿縈劈去,破口大罵:“賤人!”
阿縈拉著紫蘇就往外跑,幸好阿縈反應得及時,外頭的決明聽到聲音後立即趕進來與眾人合力將這名漏網之魚製服綁了起來。
“姨娘沒事吧?”
決明這話剛說完就看見阿縈纖細的手臂上一道深可見肉的血痕。
“我,我沒事。”阿縈麵色蒼白地道。
這叫沒事?!決明心跳都差點驟停了,大爺臨走前可是跟他說,如若縈姨娘少了半根汗毛,他以後就不用再來見他了!
“快去叫府醫!你還愣著做什麽!”決明心急如焚地對後麵趕來的桂枝吼道。
“是,是!”
桂枝剛一離開,失血過多的阿縈眼前一黑,身子軟軟地從紫蘇懷中向後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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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嗣追康察台到鐵建山,康察台的部下見康察台大勢已去,將其頭顱砍下獻給了裴元嗣。
此間事了,高遂也對自己與王淵多年來奴役兵丁、貪贓軍餉,為了掩蓋罪名又指使豢養的家奴刺殺裴元嗣,挑起康察台與裴元嗣矛盾的罪名供認不諱。
王淵則拒不認罪,在獄中咬舌自儘。
但高遂躲閃的目光告訴裴元嗣他仿佛還有什麽在隱瞞著他。
當年高遂與王淵不過是衛所的一名小旗,十年來竟然平步青雲,一步登天成為封疆大吏,這其中或許有什麽人在推波助瀾。
李指揮使是因為兩年前上一任都司指揮使濫殺契人降將,造成阿思闊叛亂才被成嘉帝派來靈州頂替了上一任指揮使的位置,對於王、高二人了解並不多,裴元嗣便命李指揮使協助楊義武和趙炳安去搜查高府與王府,看看能不能獲得更多有價值的東西。
處理完這些事情從書房出來的時候,外麵的天色已經灰蒙蒙亮了起來。
裴元嗣回到房中,阿縈就麵無血色無聲無息地躺在床上,紫蘇和桂枝一左一右一個扶著阿縈一個給她艱難地往嘴裏灌藥。
府醫剛給阿縈看完傷口離開,然而阿縈還在昏迷著,這藥隻能強灌進去了。
“這是怎麽回事?”裴元嗣臉色一變。
紫蘇與桂枝慌忙跪倒在地上,“姨娘被刺客砍傷了手臂!”
裴元嗣上前掀開被子,阿縈上半身隻穿了一條桃粉色的金絲抹胸,露出嫩生生的小腹和一片雪白的肌膚,原本紅潤的唇瓣蒼白若紙,左手的手臂上纏著一層厚厚的紗布,傷口處隱隱透著血腥味兒,嬌弱的身子無力地靠在他的懷中。
裴元嗣臉上的神情便如同那暴風雨的前兆。
他詢問了二婢阿縈的情況,紫蘇與桂枝二人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尤其是紫蘇,裴元嗣冷冷地看了紫蘇一眼,將阿縈重新放回溫暖的被衾中後,沉著臉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隔牆就傳來了裴元嗣嚴厲的喝斥聲,而決明被訓得垂頭喪氣,一聲不吭。
他還真不是怕被大爺責罰才不敢告訴大爺阿縈受傷的消息,而是阿縈受傷那會兒大爺正與諸位大人在書房商議要事,他想來想去左右縈姨娘受的傷也不重,不值得為了這麽件事去打擾大爺,就暫且沒說,哪想到就離開了這麽片刻的功夫大爺就回來了。
決明從小就跟在裴元嗣的身邊,比起稍顯圓滑的三七,辦起事來既穩重又妥帖,這也是裴元嗣看重他,時常把他帶在身邊的原因。
一向聰明的決明這次卻辦了件蠢事,還挨了大爺的罵,他自己也懊惱不已。
眼看著大爺走遠了,三七才從一邊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安慰似的拍拍老朋友的肩。
兩人無聲地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想道:唉,以後見了這位縈姨娘,還是放尊敬些吧,畢竟——
誰知道以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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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縈喝了藥,臨近晌午時才悠悠轉醒。
身子像是被包裹在火爐裏一樣燥熱,後背都冒出了一層黏膩的汗。她艱難地大口呼吸著,想動一動,身子卻被人緊緊摟著一動不能動。
睜開眼,眼前是男人一張極富男子氣概的臉,濃茂的眉,英挺的鼻,下唇略厚,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睫毛卻又細又長,落下來像兩把張開的小扇子,漂亮得像個女孩子……
阿縈想到了女兒綏綏,心中一陣惆悵。
昭哥兒眉眼隨她,女兒的長相則隨了他,沈明淑不喜歡女兒,但也不肯把女兒交給她撫養,綏綏一出生就被抱走。
兒子至少還曾養在她膝下半年……她沒有機會與綏綏做一對真正的母女。
裴元嗣醒來時,阿縈委委屈屈地望著他,眼眶紅紅,腮邊兩行淺淺的淚痕。
他抿了抿唇,撫摸她的臉,問:“疼嗎?”
“疼!”
阿縈嗚咽著躲進他的懷裏,委屈又天真地問:“大爺,我從來沒有害過一個人,為什麽他們要殺我?我好疼,好難受……”
裴元嗣落在阿縈長發上的大手一頓。
他把阿縈留在靈州,就是把阿縈當成了靶子,昨日他回城,王淵和高遂自知事跡敗露,帶上私兵準備抓走阿縈泄憤,倘若決明沒有及時帶走她,倘若他趕來時阿縈已經被王高二人俘獲,一個弱女子在亂軍之中會遭遇什麽,可想而知。
他沒有辦法,對她,唯有虧欠與愧疚。
“我已將傷你那人繩之以法,不日他將斬首示眾,你沒有任何錯,也不必自責。”
這官兵該死,但阿縈是因為救紫蘇受的傷,裴元嗣必然也要處罰紫蘇。
“至於那個丫鬟,她護主不力,我命人發賣了。”
他沒什麽感情地說道。
“哪個丫鬟?!”
阿縈錯愕地抬起頭,動作太用力牽動了傷口,疼得她小臉都皺巴了起來。
裴元嗣瞪了阿縈一眼,抬手摁住她的左臂,他之所以抱著阿縈就是怕她亂動壓到傷口,用不容置疑的語氣斥道:“你還有閒心管她,好好養傷,她賣到哪裏去你不用管!”
裴元嗣位高權重多年,積威甚深,即使閉著嘴巴也不怒自威,平常除了皇帝哪有幾人敢反駁他。
本以為阿縈就該乖乖聽話了,誰知阿縈卻搖了搖頭,輕聲道:“大爺不該處罰紫蘇,這件事情,紫蘇並沒有錯。”
裴元嗣皺眉,剛要開口便聽阿縈又道:“大爺,先前在常山遇到山匪,紫蘇還推開我救了我一命,如果不是因為她,今日我還不知如何呢,她救我一命,昨夜我理應也救她一次,您就不要責罰她了,好不好?”
裴元嗣不讚同道:“她是奴才,救你這個主子才是應當,便是自己沒命也要護你周全,你說的都是什麽歪理?”
“我剛來國公府的時候,人生地不熟,紫蘇姐姐溫柔耐心,她對我真的很好,從來沒有因為我的出身嘲笑過我,我很感激她,我相信她救我時,並非因為我是主子才出手相救,所以我救她之時,也並沒有因為我是主子而袖手旁觀。”
“大爺,您說我說的對麽?您就看在我的麵子上,繞過她一次,好不好?”
她軟著聲撒嬌,身上還因為他受了傷,裴元嗣招架不住,就沒見過她這麽傻的,隻能妥協道:“好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罰她一年月例。”
阿縈這才笑逐顏開,歡喜地道:“大爺您對我真好,其實我一點都不後悔救她,用我手臂一道傷換她一條命,這買賣多劃算呀!”
“而且您看我傷的是左手手臂,上次您也傷了這個地方,我們兩個傷的地方一樣,您說這是不是特有緣呢?”
裴元嗣不懂她怎麽能聯想到這一方麵,屈指彈了一記傻樂的阿縈的額頭,糾正道:“你這叫湊巧,整天瞎想些什麽。”
“這就是。”
阿縈小小聲道。
她看著他,四目相對,阿縈忽然臉龐不可抑製地飛紅,躲閃地垂下了眼兒。
這又不是在辦事,她臉紅什麽?
裴元嗣不明白阿縈表露出的小女兒心思,疑惑地看了眼她,也沒那閒心去想。她受了傷,他昨天奔波了一整天也很累,閉上眼很快又沉沉睡過去了。
本想就此戳破這層窗戶紙的阿縈等了半天聽到的卻是男人粗重的呼吸聲。
阿縈:“……”
阿縈無比鬱悶地從男人懷裏爬出來,盯著裴元嗣的俊臉暗暗想道:白瞎他這張臉了,她剛剛表現得都那麽明顯了,他竟然能一點反應都沒有?!
作者有話說:
紫蘇是好的哈,不會在靈州待太久,回去還有的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