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上）

菌菌想不通的事, 葉一片卻明白。

一個傲慢到目空一切的鳳凰，再見她時卻如此狼狽，隻怕心中很難麵對她。

葉一片早就知道鳳燿之醒了, 畢竟在她戳小火鳥肚子時，他的翅膀會微微僵硬；她嘟囔著冷時, 小火鳥也會攤平，不動聲色用最大的覆蓋麵積溫暖她。

但她沒有揭穿。

準確來說, 葉一片現在也同樣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鳳燿之。

這一路走來, 她看過了無數的危機。

她本人並無非要活著的執念，褚明然、周寙這些人或許對鳳燿之很壞，但卻對她很好。她不知道這片天地還能堅持到什麽時候, 但她真的能讓這世間所有的生靈為了她的私心陪葬嗎？可鳳燿之又那樣偏執，她要怎樣才能讓他好好活著呢。

翠玉第五次過來的時候，葉一片在她麵前現了身。

“不用再送這些東西了，我用不著的。”

翠玉有些驚訝, 但打量了下葉一片的狀態, 明顯鬆了口氣。

葉一片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翠玉沒有瞞她，她被望仙宗的人帶到這裏後，平時就做點東西去坊市賣，雖不如在楊府做侍女滋潤, 但也算得上自在。她抿唇笑笑，道：“姐姐也陪著我。”

她走到哪, 便將珠玉的骨灰壇帶到哪。

葉一片看著翠玉的神色, 一時無言。

翠玉似看懂了她在想什麽，主動解釋：“我本就居無定所, 若把姐姐安葬在一地，要麽我再不能離開那地方, 要麽不能時時給姐姐祭奠，倒不如一直帶著姐姐。我想，比起長埋地下，姐姐也一定更願意時刻與我待在一處。”

葉一片張了張嘴，她想安慰一下翠玉，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雖然珠玉已死，但隻要翠玉還惦記著她，是不是活著也沒那麽重要——

等等！

葉一片心中忽然冒出一個想法。

她看向翠玉，道：“翠玉，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翠玉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人境結界前十分冷清，不像是葉一片剛進來時那樣有人看守，偶爾有修士進出也是來去匆匆，身上帶著血和傷。

翠玉是人修，雖然修為淺薄，但想出結界並無人阻攔，她左手揣著小草跟蘑菇，右手袖口裏攥著靈獸袋，踏出結界的一瞬，心幾乎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萬幸無事發生。

翠玉出來時，修士跟妖族正激烈的交戰，一隻狼妖差點撲到她麵前，她實力低微自然無法阻擋，萬幸一道銳利的劍光在緊急關頭直接刺進了狼妖的心臟，救下了她。

翠玉回頭，便見曾見過那位韓真人眼神複雜的瞥了她一眼，什麽話都沒說，就又回過頭去，揮劍刺向其他妖類。

翠玉心中默默道了聲謝，尋了僻靜的角落，將葉一片放了出來。

葉一片道了聲謝，在翠玉身上布下可擋下致命一擊的守護之術，就目送著她再次進入結界內。

這其中，她不可避免的看到了兩境之地如今的模樣。

這裏已經徹徹底底變成了絞肉場，無數妖族跟修士拚殺在一起。頗為滑稽的是，每個妖族死時，便有人修將其屍身收進儲物袋中，而每個人修死時，也有妖族將屍體吞入腹中。她看到韓玉關、周寙等人奮力拚殺，一劍斬一妖；也看到侯厲害等妖化作原型，一口吞一人。

葉一片覺得心中像是墜了塊石頭，壓得她透不過氣。

事情發展到現在，其實早就跟她或鳳燿之沒有關係，隻有兩個字可以形容：

求活。

不管是人是妖，都在求一條活路。

可偏偏她跟師尊，注定隻能活一個。

菌菌化形出來，拽著葉一片的衣袖，小心道：“姐姐？”

葉一片垂眸看了眼腰間的琉光鈴跟靈獸袋，抿了抿唇：“走吧，回靈境。”

比起外麵的腥風血雨，靈境可以算得上和諧了，隻是看著芝芝跟文殊臉上隱藏不住的焦慮，葉一片知道靈境肯定也出了問題。

禁不住她的逼問，兩位靈主還是說了實話。

葉一片在靈境時，靈境中自然一切都好。但她離開後，那些新生靈族沒多久就變得虛弱，老靈族的狀態也越來越差，似乎有什麽東西，吞噬了她們靈族賴以生存的靈境養分。短短幾月，就有好幾位靈族虛弱地維持不住化形，變回了原形。

芝芝笑道：“好在主上現在回來了，他們估計就能恢複了！”

葉一片卻知道並不是那麽回事。

覆巢之下無完卵，靈境隻是比其他兩境底子厚，畢竟植物吸取養分時也會回饋大地，但在天地將傾之時，這點底子或許能支撐著靈族比其他兩族活得更久，卻不足以讓靈族獨自生存下來。

葉一片想通了。

她沒跟屬下多說什麽，喂了鳳燿之些生命精華後，便閉關仔細消化傳承。

沒多久，葉一片就重新出關，改了靈境的結界，將防禦力跟殺傷力都提高到最大，把控製權交到了芝芝、文殊跟菌菌三人手中，又將賦靈之術點入三人體內。

這一係列的操作讓三人都有些不安，菌菌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姐姐，你是不是想……”

葉一片笑了笑，撫上菌菌的腦袋，道：“菌菌，別哭，我會一直在，你呼吸的每一寸空氣，或許都會有我的氣息。”

她又看向滿臉凝重、淚水在眼眶中打轉的芝芝跟文殊，道：“麻煩你們以後也要如以前一般守著靈境了。”

芝芝嗚咽了一聲，猛地抱住了文殊，肩頭抖動。倒是文殊一如往日堅強，雖然眼眸中也流露黯然之色，卻還是哽咽道：“主上，我們還能為你做些什麽？”

葉一片倒還真有一件事要讓她們幫忙。

靈境忽然熱鬨起來，無數靈族穿梭在林間，歡笑著掛上紅色的紗幔跟繡球。

將將愈合了些的鳳燿之看到這一幕，一時怔住。

“師尊。”

鳳燿之回頭，就見身著紅裳的美貌女子翩翩然朝他走來，她笑靨如花，捧著另一件紅袍：“咱們成親吧！”

鳳燿之心中微妙地覺得不安，他一把攥住葉一片的手腕，將她拉到房間裏，急聲道：“你別想著做什麽傻事！”

葉一片眨了眨眼，道：“想跟師尊成親算傻事嗎？”

鳳燿之傷並未全好，情緒一激動，筋脈便隱隱作痛。但他隻是抓著葉一片的手腕，執著道：“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葉一片反問道：“師尊覺得我這麽傻？”

難道不是一直這麽傻？

鳳燿之雙眉緊蹙，想叱又不忍叱。半晌，他緩緩放開葉一片的手，低聲道：“等我傷痊愈了再成親吧。”

葉一片知道他想拖延時間，便道：“成親之後再養傷不也是一樣？還是說……”她似笑非笑地瞥了鳳燿之一眼，戲謔道：“師尊覺得在我這靈境成親有傷尊嚴，你更願意讓我做妖後，而不是讓做我的靈君？”

鳳燿之煩躁道：“當然不是！”

葉一片道：“那咱們就成親！”

她將手中的紅袍放到旁邊，走過去抱住鳳燿之的腰，臉貼在他胸口上，呢喃道：“咱們成親後，我就把靈境徹底封死，從此咱們隻在這裏逍遙，再不管外麵的紛紛擾擾，好麽？”

鳳燿之沉默許久，道：“你不是騙我？”

葉一片便一本正經豎起三根手指，道：“我再重複一次，弟子葉一片日後必尊師命，若有違逆——唔！”

“別說這麽晦氣的話！”鳳燿之一把捂住她的嘴唇，眼中閃過戾氣，恨聲道：“我用不著你發誓，反正隻要你敢做出什麽傻事，那些螻蟻一個都別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