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南棠過來找騰戈時，他已經坐在草原的一處高地上，朝湖麵彈石子。他技術很好，石子在水麵上彈跳多次，咚咚咚的蕩出許多漣漪。

她在他旁邊尋了一塊乾淨的地方坐下，開門見山：“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騰戈沒有看她，專心地在彈石子，“什麽事？”

南棠把那天找坤德談修路的事跟他說了一遍，“想請你幫我說服坤德。”

騰戈彈完最後一顆石子，抬眸看她，視線落在她脖頸上，又很快移開。

“我為什麽要幫你？”他語氣淡淡地說。

南棠被他這麽一問，內心有一瞬間的破防。

的確，於情於理他都不會幫她，一方麵兩人沒什麽關係，另一方麵坤德是他爸爸，他沒必要幫一個外人去得罪他父親。

但......她很快調整情緒，鎮定道：“因為我相信你會支持我。”

不是支持她這個人，而是支持她修路的決定。

坤德不支持她修路，但不代表騰戈不會。

直覺告訴她騰戈跟坤德不是一類人，兩人畢竟隔著一代，騰戈可能有自己的想法。

南棠繼續說：“我當初從北京來這裏，坐了三個多小時的飛機到達西北機場，又坐了五個多小時的車子才最終到達這裏，一共花了將近九個小時。”

“趙叔每次去縣城采購都是淩晨五點出發，一來一回在路上至少要花五個小時。”

“這裏信號極差，要想打電話都要跑到幾公裏外的信號塔。”

“這裏家家戶戶連個電視機都沒有。”

“這裏的廁所還是旱廁。”

......

她說這麽多，隻是想告訴他，這裏太偏僻、落後，雖然有美麗原始的自然風光，但是它封閉的就像被上帝遺忘的角落，無人問津。

騰戈指著遠處模糊的隻能看到一個輪廓的信號塔，“以前信號塔不是安裝在那裏，是裝在鹽湖邊上，靠近部落。”

南棠看著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自從部落開通信號後，這裏的人流失的更快。”他說這話時眼神變的有些落寞。

現代文明對傳統文化的衝擊是難以想象的，物質生活的提高讓一個遊牧民族不再遊牧，現代文明的入侵讓歷史悠久的部落文化變的麵目全非。

以前哈蒙尼部落是一個很大的族群，至少十萬人，現在隻剩下1000多人。如今會說哈蒙尼語、會騎馬、射箭、狩獵、熬鷹的人越來越少，這個部落在慢慢消亡，這個部落的歷史即將落下帷幕。

等最後一位哈蒙尼人去世後，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人類歷史上曾經有過這麽一個部落，他們既有彎弓射大雕的馬上技能，也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哈伊文化，還有祭祀四季神的民族信仰。

騰戈收回視線，看向南棠，“坤德拒絕你的理由不僅僅是為了保護草原生態。”頓了下，他語速變得緩慢，“他是想保護這個部落。”

他害怕通往外麵的路一旦修好，這個部落裏的人就會流失的更快。

這是騰戈第一次跟南棠說這麽多話，但他所說的她並不認同。

封閉絕對不是保護文化的最好方式，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百年前的閉關鎖國。

落後就會挨打，封閉就會滅亡。騰戈所說的部落文化的消亡，受現代文明的衝擊是一方麵，但最主要原因是不與時俱進。

時代的洪流滾滾向前，沒有任何人、任何民族能夠抵擋，在這樣的背景下，隻有適者生存。去適應它，去融入它，而不是逃避它，避開它的結果隻會是被它淹滅。

“就像我之前跟坤德說過的，你們需要走出去，也要引進來，這是同步的，走出去去積極擁抱時代變化，引進來用你們的傳統文化將外麵的人吸引進來。”她繼續說：“文化需要傳承，這條路修好後會有人離開，但也會有人進來，進來的100個人裏能有1個人留下，這條路都修的有意義。”

南棠說完後，兩人都保持沉默。

不知道過了多久，騰戈才開口：“坤德做的決定沒有人能改變。”

南棠：“......”敢情剛才說了這麽多都沒用。

她麵露不悅，“你怎麽不早說。”白說這麽多話了。

過了一會，騰戈突然指著鹽湖邊上的一座鹽屋，“你去過哪裏嗎？”

南棠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他說的是一座用鹽搭建的屋子，圓拱形狀，就像愛斯基摩人搭建的雪屋，渾身雪白，隻在一側開了一扇木門。

這是以前鹽場工人搭建，用於休憩、囤放工具的。

她不知道他突然提這個做什麽，但還是回答：“去過，簡單看了一下。”

騰戈繼續說：“鹽可以用來搭房子，也可以用來修路。”他收回視線，看向南棠，眼神裏露出一種“我已經告訴你答案”的表情。

南棠對上他的目光，感覺腦袋裏麵突然被叮了一下，瞬間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