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即,尹夫人就抬起手,去摸他的額頭。而尹方,則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斷斷續續地補充,“今日我去覲見官家,求他下旨在周遭幾個州城安置災民。官家卻口口聲聲要將災民遷去蘇州。”
“去蘇州?這麽遠,天氣又這麽冷,得多少人凍死在路上!”尹夫人雖然是女流,卻不缺見識。立刻停住了手,皺著眉頭追問。
“我就是這麽跟官家說的。可官家卻說,可以等雪停之後再走。然後,沒等我據理力爭,王欽若就帶著升州太守劉元前來覲見官家。”尹方啞著嗓子補充,目光中充滿了焦慮和憤懣。
“升州太守,他怎麽來了?升州不是在江南麽?”尹夫人也隱約覺察出了好像哪裏不對勁,繼續低聲追問。
“說是親自押送軍糧過來!”尹方歎了口氣,再度重重躺倒,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那不是挺好嗎?正好賑災也需要糧食。”尹夫人聽得滿頭霧水,皺著眉低聲議論。“也剛好讓他告訴官家,這種天氣,適合不適合大規模遷徙百姓……”
“官家要逃!”尹方終於忍無可忍,將自己心中最痛苦的結論,低聲吼了出來,“王欽若那軟骨頭,早在兩三個月之前,就提議朝廷遷都到江南。官家分明是心動了,才執意要把災民向蘇州一帶安置。而劉元特地從升州(南京)送糧過來,就是告訴官家,從滑州到升州的道路暢通無阻,升州地方上也做好了迎駕準備。隻要官家想走,隨時都可以向南逃竄!”
“啊——”沒想到簡單的一件事,背後竟然藏著如此多彎彎繞,尹夫人頓時被驚了個目瞪口呆。
良久,她才帶著滿臉的不甘心向自家丈夫詢問,“官家,官家沒考慮過軍心麽?近二十萬將士,仍在澶州浴血奮戰。在滑州,還有將近四萬將士,隨時準備渡過黃河支援澶州。如果他突然走了,恐怕非但澶州守不住,滑州,甚至汴梁,都得落到契丹人之手。”
“豈止是汴梁,恐怕整個長江以北,都要被官家拋給遼狗!”尹方一張嘴,眼淚順著眼角就淌了下來,“以前我怎麽都想不明白,官家根本不懂兵事,那寇老西兒為何死活要把官家拉到黃河邊上來添亂。今天,我終於明白了。寇老西兒早就知道官家膽子小,所以才千方百計將他拉到滑州來,以防自己一眼沒看住,官家就腳底抹油!”
大概是心中對趙恒實在太失望,他的話語裏,充滿了不敬。而他夫人聽了,先是嚇得站起身,到窗口和門口轉了轉。待附近沒有第三雙耳朵,才恨恨地數落道,“這點兒勇氣都麽有,還做什麽官家。早知這樣,還真不如讓雍王得了手!”
數落過後,卻也知道光生氣沒用。又用手幫著自己的丈夫擦去眼淚,同時小聲安慰,“你也不必太難過,咱們全家都去廣南投奔二叔就是。官家願意糟蹋大宋江山,就糟蹋去唄。咱們又不姓趙,哪裏管得了那麽多?”
“你走,帶著阿良夫妻兩個和婉兒,雪停了就走!”太守尹方搖了搖頭,眼淚又不受控製地淌了滿臉,“阿定他們夫妻兩個身邊沒孩子拖累,可以先去淮南老家那邊一趟。將家裏的宅子和田地賣了換些錢財,以便將來去廣南安頓。”
“老爺,那你呢?”敏銳地感覺到了一絲不祥,尹夫人小心翼翼地詢問,“你一定會來跟我們匯合,是吧!”
“我是滑州太守!”尹方太守在臉上抹了兩把,又掙紮著坐起,咬牙切齒地宣告,“我不太會做官,也沒文章可以傳世。唯一自傲的,就是這把骨頭還足夠硬。官家可以逃,我卻不能讓人笑話,整個大宋官場,竟然連一個知恥男兒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