綢緞摸起來手感很好,燈火也很溫暖。皇甫恭對崔榮的回禮非常滿意,迅速忘記了白天出戰受挫的煩惱。
至於軍中不準攜帶女眷的規矩,以及崔榮此舉算不算明知故犯,他才沒功夫去管。
高麗國的所有規矩,都是針對尋常百姓所製定的。他們八大豪門子弟,從生下來第一天起,就已經跳出了規矩之外。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夜半時分,忽然有洪亮的號角聲,將皇甫恭從睡夢中驚醒。下意識地伸手抓了一把,“綢緞”仍在。睜開眼睛,他卻看到一張驚慌失措的麵孔。
“公子,起火了,外邊起火了。”擁有綢緞般順滑皮膚的少女,低聲哭喊。鎖骨、前胸等處,仍舊留著睡前二人及時行樂的印記。
這讓皇甫恭很疑惑,分不清自己是正在做春夢,還是剛剛從夢裏回到現實。然而,接下來的刹那間,卻有一連串更淒厲的叫喊聲,迅速幫他做出了驗證。
“敵襲,敵襲——”
“著火了,著火了,宋人殺過來了。宋人在放火燒船!”
“保護都指揮使,保護都指揮使。放弩槍,放弩槍阻止縱火船靠近!”
……
“來人——”皇甫恭大叫一聲,翻身坐起,手忙腳亂地抓了衣服遮住自己光溜溜的身體。
是宋軍借助他們熟悉當地水文的優勢,趁夜發起了火攻!皇甫恭記得,大前天半夜,宋軍就發起過同樣的夜襲。
隻不過,那次,宋軍縱火的目標是蔡仁願所直屬的中軍分艦隊。當時,他和車立、崔榮兩人,還心照不宣地選擇了袖手旁觀。
而這次,該死的宋軍,居然在他身上如法炮製!
“保護公子!”
“保護都指揮使!”
“公子小心……”
親兵都頭皇甫良帶著七八名弟兄,跌跌撞撞地衝進寢倉。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焦灼,“都指揮使,不好了……”
“慌什麽?幫我趕緊披甲!宋軍沒幾個人,隻要我們自己穩住陣腳,他們就占不到多少便宜走!”皇甫恭抬腳踹了距離自己最近的皇甫良一記,高聲打斷。
這是他根據安插在蔡仁願身邊的眼線,所匯報的情況,總結得出的經驗之談。
那一次,如果蔡仁願能夠沉得住氣,從容調遣兵馬,至少能讓損失降低一半兒。
而即便蔡仁願當時應對失當,實際上,宋軍也隻焚壞了十多艘戰艦。剩下的損失,全是蔡仁願手下的將士過於慌亂,戰艦彼此碰撞所導致。根本不該算成宋軍的戰果!
“哎,哎,不慌,屬下不慌!”親兵都頭皇甫良吃了窩心腳,卻不敢喊冤,紅著臉高聲回應。緊跟著,卻又壯起膽子開口提醒,“啟稟都指揮使,不一樣。這次宋軍來了好多船,真的好多船!港灣裏,港灣裏到處都是縱火船!都指揮使,趕緊下令起錨,趁著亂,屬下保護您先衝出去。”
“你胡說!宋軍主力在登州!怎麽可能趕過來!”皇甫恭大急,一把推開自己的親兵都頭,大步衝上甲板。
宋軍主力遠在登州,登州對麵的大謝戍島上,還有蔡仁願率領艦隊虎視眈眈。
他們怎麽可能,在蔡仁願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殺到膠灣。
一定是有人弄錯了,一定是有人過於慌張。
宋軍主力沒法趕過來,膠西縣城內的守軍數量非常有限。即便夜襲,也給高麗分艦隊造成不了太大損失。
一邊在肚子裏給自己打氣,皇甫恭一邊舉頭四望。刹那間,如同被冷水澆頭!
四下裏,已經被火光照得亮如白晝。根本不用費任何力氣,他就能夠看到,數以百計的漁船和舢板,點著篝火,梭魚般在港灣之內縱橫來去。
而自己麾下的那些戰艦,卻因為驟然遇襲,根本沒時間起錨,更沒辦法閃避。
從睡夢中被驚醒的弟兄們,站在甲板上,儘一切可能阻擋漁船向戰艦靠攏,卻擋得住這艘,擋不住那艘,最後,幾乎就眼睜睜地看到漁船與戰艦撞在了一處。
“砰!”因為體型相差太懸殊,漁船與戰艦相撞時的聲音很輕微。然而,一道耀眼的火光,卻貼著戰艦的側舷騰空而起。
漁船的首部被撞破了,船艙內的魚油,一半兒淌向了戰艦旁邊的海麵,另外一半直接灑在戰艦側舷上。
火光貼著沾染了魚油的海麵和船舷翻滾,轉眼間翻上了戰艦的甲板。光著屁股的高麗水師將士,拎起水桶和沙桶努力滅火,效果卻微乎其微。
“起錨,起錨。通知所有戰艦起錨,起錨之後立刻劃槳遠離海岸!”不敢繼續再看下去,皇甫恭扯開嗓子,不顧一切地大叫,“水麵寬闊,先甩開宋軍,然後再整隊反擊!”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淒厲的海螺聲緊跟著響起,將他的命令,瞬間周圍所有人的耳朵。
幾艘哨船,立刻劃動船槳,分散向四周衝去。傳令兵站在船頭,手舉海螺,一遍遍將皇甫恭的命令重複,力爭讓更多手足無措的水師將士,及時聽到主將的指點。
皇甫恭腳下的甲板晃了晃,緊跟著,也開始緩緩移動。巨大的鐵錨,被水手們用轆轤和繩索,從水底拉起來,減輕對戰艦的羈絆。
四十多支船槳同時下水,推動戰艦向後移動,遠離海岸。比起宋軍用來縱火的漁船和舢板,皇甫恭腳下這艘戰艦,堪稱巨無霸。隻要能加起速度,升起船帆,就可以撞碎所有阻擋,揚長而去。
二十丈外,另一艘一百二十料戰艦,反應比皇甫恭腳下這艘更快。竟然搶先一步離開了海岸,然後迅速掉頭,將船首轉向膠灣入口,同時將竹片和蘆葦編製的主帆快速升起。
“是崔榮新換的座艦!”皇甫恭迅速就認出了那艘戰艦屬於誰,眉頭再度驟緊,“這廝,倒是逃出經驗了!”
還沒等他想好,是否命令自己座艦追過去,與崔榮並肩撤離。三艘舢板,忽然貼著水麵飛掠而至。
崔榮的座艦上,立刻施放弩槍攔截,卻因為舢板太小,且移動速度太快,根本沒有命中任何目標。
而舢板上的大宋健兒,卻果斷用手中火把,點燃了腳下的木製油桶。隨即,一縱身,迅速紮向了海麵。
三艘無人控製的舢板,速度絲毫沒有減慢,冒著戰艦上射下來的箭雨,向其繼續靠近。
十步,五步,三步,砰!
撞擊聲仍舊微乎其微,並且迅速被尖叫聲和海浪聲所掩蓋。
舢板碎裂,傾覆,燃燒的木桶落水,繼續被波濤推著撞向戰艦的側舷,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將更多的魚油和火焰,灑上戰艦。
前後不過才十幾個彈指功夫,崔榮的座艦,就變成了一團移動的篝火。崔榮本人,又像當初攻打登州港時那樣,在親兵的簇擁下,搶了一艘備用舢板,棄艦而逃。
有一整隊漁船和舢板,飄忽而至。船上的宋軍將士,明顯看到了崔榮棄艦逃生,卻沒有對他發起攻擊。而是直接忽略了他,撲向了另外一艘剛剛開始升帆的高麗戰艦。
引火物迅速被點燃,三隻舢板和一艘漁船脫離隊伍,撲向目標,就像狼群撲向了耕牛!
“左轉,左轉,避開漁船和舢板。”一股寒意從腳底板處湧起來,刹那間直接竄入皇甫恭的心窩。扯開嗓子,他再度大喊大叫。
宋軍這次不是小規模偷襲,而是試圖將所有停靠在膠灣的高麗戰艦全部葬送。天呐,他們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他們怎麽有這麽多漁船和舢板?
如果膠西城內,有這麽多宋軍,他們白天時,為何不出城反擊?
如果他們來自登州,蔡仁願為什麽不派戰艦攔截,為什麽不派哨船示警?
皇甫恭想不出答案,也沒時間去想答案。
無論宋軍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此時此刻,他們正在向停泊中的高麗艦隊發起火攻,都是事實!
隻有讓自己的座艦,在被宋軍盯上之前加起速度,才能避免人和戰艦一起,被燒成灰燼。皇甫恭才有機會重整隊伍,發起反擊或者與其他戰艦結伴衝向外海。
否則,明年的今天,就是他本人和大半支高麗水師的忌日。
“轉舵,轉舵,先往火光稀疏的地方劃!”
“宋軍船小,貼著水麵的火光就是他們。”
“甩開他們,別讓他們追上……”
戰艦上,皇甫良等人,亂哄哄地叫嚷。然後操槳的操槳,轉舵的轉舵,將戰艦儘量遠離火光。
也許是老天爺在暗中保佑,這次,皇甫恭所在的戰艦,走得非常順利。很快,就遠離了海岸,避開了兩隊來襲的宋軍,然後揚起船帆,快速衝向港灣入口。
一艘熊熊燃燒的戰艦,忽然出現在前方。皇甫恭毫不猶豫命令自己的座艦撞了過去,將後者撞得支離破碎。
一艘正在逃命的舢板上,有人拚命向座艦揮手。黃埔恭連辨認一下對方身份的心思都沒有,就指揮著座艦從舢板旁直衝而過。
慈不掌兵,這種時候,對別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膠灣內風平浪靜,所以宋軍駕駛漁船和舢板,就敢橫衝直撞。到了外海,卻是高麗戰艦的天下。
在外海,光是風浪,就能將舢板直接掀翻,根本用不到高麗戰艦再浪費弩槍。
“傳令,所有船隻各自為戰,衝出港灣,到外海重新集結!”眼看著周圍的天空和海麵,已經重新變得黑暗,皇甫恭深吸了一口氣,高聲命令。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傳令兵將他的指示,化作海螺聲,一遍遍重複。也不管到底能有幾個人聽見。
事實上,即便沒有這道命令,港灣裏大多數高麗戰艦上的指揮使,也知道怎麽做才最為理智。
不止一艘的戰艦,甩開了宋軍的縱火船,在海螺聲的指引下,向皇甫恭的座艦靠攏。很快,就重新湊出了一支規模在五十艘戰艦左右的中型艦隊。
“傳令,到了外海立刻整隊,天亮之後,掉頭回撲,殺宋軍一個措手不及!”回頭快速統計了一下跟上來的戰艦數量,皇甫恭咬牙切齒地吩咐。
雖然被宋軍燒了個焦頭爛額,他卻還沒有輸!
海戰,終究比的是戰艦的大小和艦隊的規模。宋軍憑著上百條小漁船,可以放火偷襲,卻沒有能力,與高麗艦隊堂堂正正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