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一場寒。
特別是定安縣,因為周圍多山的緣故,溫度下降得特別急。
昨天下了半夜秋雨,今天早晨,秋風就帶上了幾絲凜冽滋味,輕鬆就穿透了人身上的衣服,將寒氣直接送進人的骨頭縫裏。
“唉——”冰冷昏暗的縣衙二堂,縣令張威抱著壺熱茶,長籲短歎。
茶水是廚房剛剛送上來的,照理,此刻茶壺的表麵會有些燙手才對。然而,張威卻好像絲毫感覺不到熱,隻管努力將茶壺貼在自己的胸口,仿佛如此做,就能讓自己的身體暖和起來一般。
“老爺,需要點火盆麽?”伺候了他多年的管家張寶小心翼翼地入內,躬著身子詢問。
“不用!”張威果斷拒絕,隨即,迅速將目光轉向窗外,“你親自去後花園角門那邊盯著,一旦有人將韓青的消息送回來,立刻帶他來見我。奶奶的,當初若是聽本官一句話,何至於如此手忙腳亂?!”
“是!”張寶不敢接張威的話頭,低低的答應了一聲,快步離開二堂奔向縣衙的後花園的角門。
作為張威身邊的鐵杆心腹,他當然知道對方此刻在抱怨誰。然而,他卻更知道那些人的陰險毒辣。
張威對那些人有大用,所以偶爾發泄幾句不滿,不會有事兒。而自己如果隨便跟著摻和,萬一有哪句話傳到那些人的耳朵,恐怕當天夜裏,自己就會沒命。
類似事情不是沒發生過。張威的貼身書童張亮,去年就是因為多嘴問了一句,“蓮花聖母既然法力無邊,為何不變些糧食出來?”結果,當晚就七竅出血而死。
而縣令張威,明知道跟了他整整八年的書童張亮,是被人下了毒。卻直接按病故處理。從始至終,沒提追查凶手這個茬兒,甚至連一句惋惜的話都沒有。
從那時起,張寶就知道,如今的安定縣,真正做得了主的,根本不是縣令張威。
而他自己,不過是嘍囉的嘍囉,如果不想稀裏糊塗死掉,就一定得擺正位置和心態。少說話,少管閒事。
縣衙占地規模有些大,從二堂到後花園角門,足足了花了張寶一盞茶時間。還沒等他停下來將呼吸調整均勻,門已經被人用力推開,主簿周崇,帶著兩名捕頭,三個書辦,匆匆忙忙地闖了進來。(注:書辦,又稱典吏,主事。縣一級的胥吏。對應六個主要部門。)
“啊!”張寶被嚇了一跳,趕緊上前打招呼,“周主簿,各位,你們怎麽全都來了?”
“急事!”主簿周崇看了他一眼,快速詢問,“管家,縣尊醒了麽?此刻在什麽地方?”
“啊?醒了,醒了。周主簿,縣尊就在二堂。”張寶激靈靈打了個哆嗦,趕緊停住腳步,向對方拱手施禮,“縣尊讓我來這裏,等一個消息……”
“不用等了,速速帶我等去見縣尊。”周崇身上,絲毫沒有平素故意裝出來的恭敬,又看了他一眼,沉聲吩咐。
按道理,主簿雖然是官身,卻沒資格對縣令的管家發號施令。然而,張寶卻絲毫不敢生氣,連聲答應著,將周崇等人領向了二堂。
他不敢生氣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周崇等人聯合起來,已經足以將縣令張威架空。還因為,這些人與縣令張威一樣,都加入了一個名為紅蓮聖教的組織,拜在了蓮花老母門下。
雖然平素在外人麵前,縣令張威,地位遠高於主簿、書辦和捕頭。但是,在紅蓮教裏,張威的資曆和地位,卻未必比周崇高多少。甚至,還有可能低於後者。
當然,這些都是張寶自己的推斷。作為奴仆,他連加入紅蓮教的資格都沒有。隻能跟在自家主人身後,偷偷摸摸地霧裏觀花。
“等會兒,還麻煩管家替我等安排朝食。今日來縣衙太早,我等都沒顧上用飯!”周崇的話,再度從耳畔傳來,真是半點兒都不客氣。
“是!在下這就去安排!”張寶放慢了腳步,順從地拱手。
“不急,你先去跟縣尊通報一聲,免得我等失了禮數!”仿佛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行為不夠妥當,周崇擺了擺手,快速補充。
‘你還知道禮數?’張寶偷偷腹誹,表麵上,卻依舊非常恭敬地回應。隨即,加快步伐,小跑著奔向縣衙二堂。
他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自家主人為何放著好好的縣令不做,去拜什麽蓮花老母。但是,他卻既不想勸阻,也不敢乾涉。
管家也是奴仆之一,哪有資格管主人的事情?!
將來如果張縣令出了事,做奴仆的,知道的越少,受到的牽連當然也越少。
這筆賬,張寶早就算得清清楚楚。所以,才不會明知道是個泥坑,卻非要跳進去打滾兒。
心裏頭盤算得清楚,他做事當然也懂得掌握分寸。很快,就折回了縣衙二堂,將周崇等人到來的消息,以及眾人的表現,一五一十地向張威做了匯報。
那縣令張威正等得心如火燎,立刻起身相迎,隔著老遠,就主動朝著周崇等人打起了招呼。“周兄,你來了?各位,你們也都被驚動了?可是抓到了那姓韓的,他如今人在哪?”
“進去說,事情有點兒麻煩,不過,尚在可控製範圍之內!”周崇揮了下手,沉聲吩咐。
縣令張威的眉頭皺了皺,隨即,側開身,默默地將眾人讓進了二堂。正待吩咐奴仆給眾人上茶,卻又一次被周崇搶了先,“不必上茶,沒時間喝。縣尊,我等棋差一著。姓韓前天傍晚在子午山附近出現,卻先後殺掉了去捉拿他的白堂主和劉香主,逃去了坊州。”
“怎麽可能?”縣令張威打了個哆嗦,瞬間忘記了周崇剛才的失禮,“他就一個人,並且牛巨和王武早就匯報過,說他的本事隻是花架子,真正動手,隨便一個捕頭都能輕鬆將他拿下!”
“牛巨和王武兩個,被他騙了!”周崇皺著眉頭,咬牙切齒,“據逃回來的弟兄們說,他身手非常好。白堂主還可以說,是死於偷襲。劉香主,趙香主帶著二十幾個弟兄追他,卻被他反身回撲,當場挑翻了一大半兒。劉香主和趙香主,也都死在他的槍下!”
“啊——”張威又激靈靈打了哆嗦,滿臉難以置信,“怎麽可能?他,他以前從來沒上過戰場,而劉香主和趙香主,卻都是見過血的老行伍!”
“是啊,怎麽可能?”
“回來的弟兄,不會撒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