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一幅年輕的身體,實在是好處多多。
白天時無論多麽勞累,隻要夜裏結結實實睡上一覺,第二天醒來,就又生龍活虎。
韓青現在,對此深有體會。
昨天下午,他分明趕路累了個半死。晚上又被人強行拉出去喝酒直到深夜。今天早晨,卻一丁點兒疲憊感都沒有。
連黑圓圈和黑嘴唇,在銅鏡子裏,都淡了不少。
既然身體和精神都恢複了,就該乾正事兒了。
在專門為官員準備館驛裏,用過了朝食,又將自己渾身上下收拾齊整。韓青帶上拜帖,安步當車走向縣衙。
知縣張威召見他的目的,不用費腦子,韓青就能推測個八九不離十。
一定跟大前天夜裏,糧草庫失火有關。
那是朝廷為了防備夏州李繼遷再度叛亂,而詔令永安軍路轉運司專門準備的軍糧和馬料。忽然被一把大火給燒成了飛灰,上至節度使、轉運使,提刑,安撫,下到縣令,縣丞,最近這兩天肯定都是焦頭爛額。
然而,韓青卻絲毫不覺得緊張。
首先,糧草庫隸屬於轉運司,而巡檢所隸屬於巡檢司,兩個部門互相之間涇渭分明。巡檢司的官員手再長,也管不到人家轉運司頭上。
其次,他的職位是從九品,糧草庫的已經殉職的劉司倉卻是正八。理論上,平素隻有後者給他下令的份,他卻沒資格對後者指手畫腳。如果劉司倉生前不派人來請,他連糧草庫的大門都進不去,更甭說參與撈好處分贓。
再次,永興軍路轉運司定安糧草庫,距離金牛寨足足有三十七裏遠,中間大部分還都是山路。糧草庫失火,韓某人肯帶著麾下弟兄趕過去相救,已經是難能可貴。這年頭,既沒直升飛機,又沒摩托車,誰也沒資格,責怪他到的不夠及時!
再再次,永興軍路轉運司定安糧草庫,跟縣城之間的距離,比其跟金牛寨之間的距離,要近上十多裏地。大前天夜裏,一直到暴雨從天而降,帶隊救火的官員,隻有韓某人一個,安定縣的縣令,縣尉、主簿,可是連影子都沒看見。
再再再次……
總而言之,韓青不認為,糧草庫失火,能跟自己扯上什麽關係。也不想跟此事扯上任何關係。
穿越以來,他雖然一直在努力適應環境,卻始終都沒辦法把自己當做一個真正的宋人。
他很享受做官的感覺,卻對大宋,對趙家,生不起任何忠心。潛意識裏,他給自己的定位,是大宋這家“公司”的雇員,而不是臣民。
既然是打工仔,就不可能為了維護公司的利益,豁出去自己的小命。
前天夜裏無意間發現的那些秘密,韓青早就準備將其爛在肚子裏,堅決不會主動跟任何人說起。
這種“旁觀者”加“打工仔”心態,讓韓青的精神很放鬆。即便被縣衙的門房告知,張縣令上午有急事需要處理,讓他下午過了未時再來,他也沒怎麽往心裏去。
人麽,都是有脾氣的。
自己昨天因為旅途勞頓,沒有在進城之後第一時間到縣衙拜見,張縣令的心裏頭肯定會有一些芥蒂。
心裏有了芥蒂,今天讓自己吃一次閉門羹,也是應當。
反正自己來縣城,也隻是走過場。縣令甭想從自己這裏,問出什麽有用的東西。自己也不會給縣令提供,任何有用的東西。
既然是走過場,上午走和下午走,其實沒多大差別。
而自己難得進一次縣城,上午不需要跟縣令見麵,剛好可以借機四下逛逛,順便開開眼界,看看二十一世紀已經隻剩下傳說的大宋市井風貌。
如是想著,韓青的腳步就愈發輕快起來。至於張帆嘴裏憤憤不平的“過午不候”,全被他自動當成了耳旁風。(注:過午不候。古代過了午時,除非關係親密或者急事,否則去拜見他人,屬於不禮貌行為。反過來,要求他人下午再來拜見,也屬於輕慢。)
金牛寨到縣城有將近七十裏遠,路況也非常一般。在二十一世紀,這個距離,開上車一腳油的事情,在十一世紀,騎馬卻要走將近兩個時辰。
所以,韓青上一次被迫到城裏給李師兄踐行,還是三個月前的事情。而那次,因為來去匆忙,他也沒顧上看什麽風光。
這回,時間充裕,他本人對大宋的適應程度,也遠超過了三個月之前。故而,沿著主路逛下來,還真開了不少眼界。
與他上輩子所熟悉的城市風貌不同,大宋的很多街巷,彼此之間是互不相通的。而大部分半封閉狀態的小巷子,最後都會與一條南北方向的小主路相連。
各條小主路,又會如同肋骨一般,與貫穿縣城東西的主街相通。主街的正中央靠北位置,便是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