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好菩薩(1 / 2)

陛下替我跪佛堂 六喑 3192 字 2023-04-16

圖南濃油赤醬扒出來的肘子似乎比以前更好吃了。

吸一口已經被燉爛了的肉皮兒,趙肅睿隻覺得自己的嘴都已經被糊住了,等到一整口的肉都下了肚,他又吃了一大口,啃得半張臉上都是油。

幾個獄卒在外麵瞧見了,饞得差點流了口水。

圖南將手裏的竹子捆好豎起來,搭成了一個框子圍在床周,又在頂上鋪上了淡藍色的布幔。

趙肅睿撥冗看了一眼,不太滿意,到底也沒說什麽。

說到底他這身子是個女子,圖南能想著為他遮掩些,他還得誇一聲心細。

有了這帳子也好,他住進了牢房才知道這牢裏的火把是整日不熄的,晚上風吹火搖人影動,著實磨人。

鋪好了幔帳,圖南從床上下來,又給“自家姑娘”倒了一碗冬筍和醃菜燉的冬筍湯出來。

“姑娘,喝點湯吧,別傷了脾胃。”

趙肅睿抬起頭瞥了一眼,端過來一口喝了,連裏麵的筍丁和蝦乾都倒進了嘴裏,嚼了幾下,繼續啃肘子。

圖南環顧四周,費了她幾日功夫,這牢房看著比之前好了不少。

其實,這也是因為那姓於的巡城禦史確實是個膽小鑽營之輩,知道了這“沈氏”來曆不凡背靠西廠,一點也不敢怠慢,當天夜裏就讓人將牢房騰出了一個暗室打掃乾淨給“沈氏”做茅房,幾個獄卒也被驅趕去了外麵的茅廁解決大小雙急。

不然,光是吃喝便溺同在一處這事兒就能把那某個嬌氣人給憋死。

“沈夫人,我給您把炭盆裏的炭續上吧。”

年輕的男子穿著獄卒的短衣恭恭敬敬地站在牢房門口,趙肅睿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那獄卒提了一筐的炭進來,乾得活兒也仔細,用木頭鉗子將炭一塊塊地夾在了炭盆裏。

圖南看了他兩眼,轉回來就看見“自家姑娘”正有些為難地看著麵前的飯菜。

絕不是吃不了的意思。

是有心賞東西,又舍不得嘴裏的食兒。

圖南心中一歎,從自己帶來的包袱裏又拿出了幾個油紙包著的麵餅,裏麵包著豬油渣、肉丁和白菜絲兒,將一錠碎銀夾在指縫間與餅一塊兒遞過去,她笑著說:

“勞煩您了,這是我們夫人賞你吃的。”

獄卒受寵若驚連忙雙手接過,手上多了份分量,他笑得更真切了兩分:

“姑娘客氣了,小的姓錢,這牢裏都稱我是錢小五,夫人有什麽吩咐隻管喊我就是了!”

圖南又看了自家姑娘一眼,笑著對這個叫錢小五的獄卒說道:

“我家夫人並不是難伺候的……”

“知道知道!姑娘放心,外麵的爺都有交代。”

所謂“外麵的爺”自然就是西廠的人,圖南心中有數,算著“自家姑娘”的豬肘子要啃完了,在銅盆裏兌好了水又額外添了兩滴香露。

淨了手淨了臉,趙肅睿又擺手讓圖南趕緊走,等圖南真走了,過了片刻,他又無聊了起來。

一貫在學識上不求甚解的昭德帝特意讓丫鬟拿了解悶兒的書進來,他卻又懶得看,想睡覺吧,肚子還是滾圓的。

在牢房裏繞著走了幾圈兒,趙肅睿抬眼看看外頭,剛剛那個小獄卒正在離火塘遠的角落裏坐著,兩個年級大些的獄卒正一邊烤火一邊吃著圖南給出去的餅。

說話的時候餅渣子都要噴出來了。

趙肅睿翻了個白眼兒,一腳踹在了欄杆上:

“錢小五,你給我過來。”

“是!”

小獄卒連忙走了過來:“夫人您有什麽吩咐。”

隔著欄杆打量了這年輕人一眼,趙肅睿隨意擺了擺手:

“我在這兒呆得無聊,你進來想個法子給我解悶兒。”

那說話的語氣可真是頤指氣使到了極點,可誰讓這皮囊裏頭藏的是昭德帝呢?要是在宮裏,能得了機會在他麵前給他解悶兒的那都是宮裏走兩步宮牆都得晃晃的四大太監。

錢小五有些為難地說:“夫人,小人、小人不會給人解悶兒。”

那邊兒兩個獄卒已經哼哧哼哧地笑了起來,其中一個臉闊體壯的獄卒張了嘴剛要說什麽又被身旁的人給攔下了。

想也知道,他想說的怕是什麽下流話。

趙肅睿這才想到自己這話說得有毛病,他往墊了墊子的交椅上一坐,對著錢小五抬了抬下巴:

“那你擺個凳子,坐那兒。”

錢小五自然樂意,這沈夫人住的牢房裏擺了三四個火盆,整個牢房裏可沒有更暖和的地方了,他搬了把木凳坐下,雙手放在腿上,看著乖乖巧巧的。

“你今年多大?”

“回夫人的話,小人今年十七。”

“當獄卒多久了?”

“去年三月才來的。”

“你是怎麽當了獄卒的?”

“小人、小人爹就是獄卒,爹讓我來當獄卒,我就當了。”

趙肅睿點了點頭。

獄卒衙役皆屬賤役,人稱下九流的,他們便在其列,也多是父子相繼子承父業。

麵前的女子容貌秀美舉止不凡,一看就是個金玉堆砌冰雕雪琢的貴重人,錢小五低著頭眼都不敢抬。

斜靠在交椅上,趙肅睿拿捏著手裏的小手爐:

“你當獄卒的時候見過什麽樣的凶犯?”

錢小五幾乎要把頭埋進肚臍眼,悶聲悶氣地說:

“見過些,去年冬天有個連殺一家四口的,在我們這收押過幾天才轉去了刑部。”

殺了一家四口?

趙肅睿立刻很有興趣:“可是那個姓孫的?因錢財糾葛便將苦主一家老少四口殺害?”

“何止啊!連人家的大黃狗都沒放過。”

說起這些案子,錢小五也忘了拘束:

“沒想到夫人竟然知道,也是,這事兒鬨得燕京城沒有不知道的,都在說陳大郎一家命苦呢,明明是好心借了錢出去,結果反倒被殺了,為了八兩銀子,四條人命,一條狗命。”

說著說著,錢小五又是歎氣又是搖頭。

“也不止八兩銀子那麽簡單。”這樣的命案,又是發生在燕京城裏,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錦衣衛都要上折子,趙肅睿看了這麽多遍,雖然呆在深宮裏,知道的比錢小五這樣曾經跟凶手麵對麵的還要多些呢。

“那個凶手孫……孫什麽,是個好賭成性的,原本家裏也有些產業,就為了爛賭,賣兒賣女,陳大郎和他家算是舊交,借他錢本是為了幫他改過自新東山再起,沒想到姓孫的賺了錢之後又去爛賭,不僅輸光了新得的家業,又欠下了十幾兩銀子的高利貸,真的輸到了山窮水儘。”

回想起自己當初看見的文書,趙肅睿都歎為觀止,賭坊狡詐,高利貸凶狠,那凶手偏偏要殺唯一的好人,這世上有些人的那顆心真是扔在糞坑裏蛆都嫌臟。

錢小五也聽得出了神兒:“我、我還以為是那陳大郎逼債!”

趙肅睿冷笑:“平平良民一家子,誰敢跟賭徒逼債?”

兩人這麽閒聊了會兒,倒是比剛剛要熟絡了些,趙肅睿素來對聽話的人寬容幾分,從圖南留下的點心匣子裏抽了一盒他自己不喜歡的乾棗,他看了錢小五一眼,錢小五連忙雙手穿過圍欄,任由他在裏麵倒了兩把乾棗。

“早知道早孫胡是如此貨色,我就不幫他遞飯遞水了,夫人真是博學,什麽都知道。”

“哼,我知道的又何止這些?”眼睛看著火盆,趙肅睿自己抓了鬆子仁,本想吃,卻因為肚子實在撐,又放了回去。

他又看向那錢小五:“你既然連一年多前的犯人都能記住,那被我殺了的胡會也是一貫作惡的,你也知道他吧?”

錢小五手裏捏著乾棗,小心地抬了抬眼,又看向了身後兩個年級更大些的獄卒,那兩人正在說著話,沒理會他們這邊兒。

“知道的。”他說,“胡會是我們這兒常客了,搶錢、偷東西的事兒沒少乾,觀音寺前街那邊兒不少暗門子、外門子,他總盯著,他總說那些女的自己身上都不清白,吃了虧也不敢說。”

趙肅睿冷笑:“不清白?他要是真敢當個江洋大盜換了個九省通緝,我還高看他一眼,結果就是個謀財害命劫掠婦孺下賤貨色,我看這世上也沒人比他更不清白了。”

眼睜睜看金玉堆出來的“沈夫人”將話說得殺氣騰騰,竟然比什麽江洋大盜還嚇人些,錢小五嚇得閉上了嘴。

過了片刻,他才又說:

“咱們也都知道胡會是個下流種子,隻是這般的也不獨咱們這一處有,上一任老爺在的時候想把這胡會給處置了,還到處找人尋訪尋他罪證,可被他欺辱的那些女的壓根兒不敢吭聲,都是私下裏賺臟錢的,有些事兒忍忍就過去了,真要撕扯開,誰也落不了個好下場。”

“好下場?什麽好下場?巡城禦史一年一任,一任接一任地姑息養奸,到底害出了人命,這就是好下場?”

趙肅睿看了錢小五一眼,又看向不遠處的幾個獄卒,再看看更遠的牢房大門處,他心裏清楚的很,這些話不是這生瓜似的獄卒能想出來的,定是有人教了他,無非是想他能離開了這牢房。

錢小五縮著頭,又不敢吭聲了。

他不說話,趙肅睿可有話要說。

“你們也不用打量著能把我勸回去,我當堂殺人,大罪難恕,這事兒要是沒個結果,我就在這兒牢底坐穿!要麽,就將卷宗轉給刑部,砍了我的腦袋,隻是在砍了之前,你們得把那胡會從前的所作所為一樁樁一件件給說清楚,還有你們曆代巡城禦史是如何包庇的,如何有案不查的,嗬,莪倒要看看砍頭台上有幾個跟我並排跪著的!”

錢小五是賤役出身,平常的左右鄰居也多是下九流之輩,不是沒見過那些悍婦叉著腰倚著門框子罵街的。

可是坐在交椅上直接罵官老爺的女子,他真是頭一回見。

趙肅睿罵得痛快,這牢房裏關也不隻是他一個人,很快,就從牢房深處傳來了有人喊話的聲音:

“外頭那是哪來了個天仙?說話倒是硬氣!”

“這哪是天仙,分明是個天王老子,哈哈哈哈!”

那兩個年紀大些的獄卒連忙站了起來,拿起木棍去“敲打”那些犯人。

轉了一圈兒回來,其中一個獄卒路過趙肅睿牢房的時候啐了一口:

“惹禍娘們兒!怎麽沒讓胡會一道給殺了,扯了裙子脫褲子的貨色給咱們爺們兒添了這些麻煩……”

那獄卒的話還沒說完,突然慘叫起來。

誰也沒看見這“沈夫人”是如何動作的,隻見一塊燒得赤紅的炭砸在了這獄卒的臉上,燙得他哀嚎不止。

一時間,整個牢房都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