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一時死寂,隻有車輛微微轉彎時,車身與軌道沉悶的互叩聲,將車內濃滯如大霧的壓抑感在無形中更加深了幾分。
因為不能有任何調看遊戲界麵、引起觀眾懷疑的動作,所以,元明清至今也不清楚,和江舫在前車發生爭鬥且失敗的,究竟是否是唐宋。
元明清把自己的身體全部貼在震動的廂壁上,收斂雜亂的心神,心念運轉。
……不要去想其他,想想眼前。
誰說……危機就不能意味著轉機呢。
江舫和南舟第一次的自相殘殺雖然以失敗告終,但他不介意做第二次混亂的幕後推手。
在江舫未到、而南舟專心觀察窗外的景象的時候,他在不動聲色間,高速且沉默地收集著一切可用的訊息。
他觀察到,這輛有軌電車即將穿過一條隧道。
以當前的車速,大概還有兩分鍾,他們所在的車廂就將被黑暗吞沒。
半透明的廣告燈箱內雜亂的電路線斷裂了大半,燈管大片大片地發黑,可見車內大部分可供照明電路都已損毀。
這也就是說,當車輛進入隧道的刹那,他們的視覺會被短暫剝奪。
黑暗,是恐怖、不安和猜忌最愛的溫床。
一旦置身黑暗,他就有無窮的製造混亂的契機了。
而在擁有上帝視角的觀眾眼中,全然失憶的自己,麵對一個武力值難以估測的怪物,和一個肉眼可見的精神變態,趁機挑撥,漁翁得利,也是自保行為,絕不會被懷疑是節目組為他開了綠燈。
他默默扯下了自己的袖扣,預謀著當黑暗來臨的瞬間,就將這堅硬的鐵質紐扣彈擊到南舟身後的一處鐵欄上。
屆時發出的響動,足以擊碎在這長久沉默中越發緊繃著的神經。
不知不覺間,元明清的掌心裏滋生了大片的冷汗,連帶著那袖扣也像是一尾帶了活氣的小魚,有些滑不溜手起來。
……該死。
麵對“立方舟”這樣的對手,他的心緒無法做到全無波瀾。
即使掌握了先機,且比他們擁有更多的情報和自由度,元明清也不打算小瞧他們。
他動也不動,也不去擦拭冷汗,一點多餘的動作也不肯做,儘力讓自己看上去是被剛才江舫那沒頭沒腦的恐嚇一槍給嚇到了。
還有一分半。
不,保守估計,一分四十秒……
在元明清冷靜讀秒時,旁邊突然響起了一個顫巍巍的女聲:“兩位——”
元明清:“……”
他被這突然冒出的一聲打亂了心神,剛才依序讀取的秒數也陷入了混亂。
李銀航的發言,將對峙兩人的目光成功吸引到了元明清這邊來。
元明清在心中嘁了一聲,將掌中紐扣收得更緊。
在成為狹窄車廂中的目光焦點時,李銀航籲出了胸中鬱著的一口濁氣。
她說:“我想……我們還是先不要自相殘殺比較好。”
“我們的境遇,好像是一樣的。”
“那麽,為什麽我們要把時間花在內耗上呢。”
說到這裏,她後知後覺地虛軟了語氣:“我是……這麽想的。”
為了表示誠意,她率先點了點自己:“我是忽然被傳送到這裏來的。你們呢?”
她看向了近在咫尺的元明清。
在她的目光注視下,元明清不得不點下了頭:“是。”
她又看向南舟。
南舟:“唔。”
江舫舉手道:“我也是啊。”
元明清知道,自己如果繼續沉默下去,車內原本良好的、可以善加利用的負麵情緒,就要被李銀航的三言兩語驅散了。
他用相當溫和的語氣,問了江舫一個綿裏藏針的問題:“這位先生,你為什麽是特殊的呢?”
他在提醒在場的其他兩人,江舫是一個可疑的特殊人員。
他持有來源不明的武器,出現時身上帶血,並主動對人發動進攻,且提到了這個世界的本質,“病”。
這是其他兩人還沒能掌握的情報。
在擁有上帝視角的元明清看來,在滿足“失憶”這一大前提下,從江舫的話語和身上展現出的蛛絲馬跡、以及車頭傳來的那聲擊碎玻璃的槍響判斷,他必然是在車前遭受到了某些異常的攻擊。
在這種環境下,換了任何人,一旦擁有了可供自保的武器,也會率先屠殺視線範圍內的一切可疑人員。
這是人之常情。
但其他人在緊張的情況下,是不會講究這種“人之常情”的。
他們會對一切在極端環境下明明合理的“不合理”過度敏感。
這是元明清走過這麽多pvp副本後,踩在無數弱小的人類玩家的屍體上,親身實踐出來的。
這些內容,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
進入隧道前,警惕和不安將會持續醞釀。
果然,聽了自己的質疑,身側的李銀航肉眼可見地緊繃和僵硬起來。
稍微和緩了一些的氣氛,不可遏製地再次急轉直下。
“江舫。”江舫愉快地介紹了自己後,卻完全對元明清的質疑不予理會,而是感興趣地轉向了李銀航:“這位……”
李銀航怯怯地自我介紹:“李銀航。”
“李小姐。”江舫和顏悅色地發問,“你明明很害怕。在你眼裏,我應該是變態殺人狂,我剛才還對你旁邊的人開了槍,隻是因為他動了一下。你為什麽敢跟我說話呢?”
“是,我怕,我也怕說話會被你打死,我現在腿都是軟的。”
李銀航非常痛快地承認了自己的恐懼:“可我看到前麵有隧道。萬一這裏黑下來,我們四個人中有人發動襲擊,不管你們三個怎麽樣,我跑也跑不快,打也打不過,有很高概率會死。不如我們在崩盤前先講和,這對我最有利。”
這下,換元明清僵住了。
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李銀航才是在無聲無息間洞悉了他全部想法的那個人。
江舫看向南舟,哈的笑了一聲:“我這麽可怕?”
南舟想了想:“還好。沒你想象的那麽可怕。”
“那我就當這是誇獎了。”
江舫粲然一笑,一轉槍身,利落地下了膛。
他對李銀航禮貌地一躬身,說:“我隻是比較纖細敏感而已,如果造成了李小姐的困擾,我道歉。”
李銀航:“……”
她把自己的眼珠子摳出來也看不出江舫和“纖細敏感”有哪怕一毛錢的關係。
但是,危機應該算是……解除了吧?
腦海中甫一浮現這個念頭,李銀航才轟地一下汗出如漿,整個人都癱軟在了車廂壁上。
這一舉動,也徹底暴·露了她色厲內荏的實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