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邪降(十四)(1 / 2)

神職人員的領口被漿洗得很是堅硬。

江舫扯著領口活動了一圈,還是覺得沒能將自己從繩套一樣的窒息束縛中掙脫出來。

他有些喘不上氣,因此他煩躁不堪。

穿著長袍、擔任“來教堂免費工作的信徒”角色的耳釘男爬上樓梯,瞧見了並肩站在窗前的兩人,也沒多想,熱情招呼道:“老大,南哥——”

江舫半張臉轉過來,目光和夜色一樣冷:“滾。”

耳釘男嚇了一跳,剛邁出的腳還沒來得及沾地,就硬扭了180度,利索轉身:“好的呢。”

南舟好奇地看了江舫一眼。

……他還是第一次看見江舫這樣情緒失控。

江舫向來是很文雅的,圓滑溫柔,對任何人看起來都是一碗水端平,毫無偏頗,大愛無疆。

以南舟對人情遲鈍的敏感度,他不很能理解,明明頂著這樣一張笑眯眯的臉的江舫,為什麽會讓隊員們敬而遠之。

然而耳釘男沒能解答他的疑惑,而是自顧自登登登逃下了樓。

“……走?”

長久的沉默後,江舫續上了這個話題。

他剛才話音中的暴躁和壓抑都被匆匆收拾起來,語調輕快得甚至有幾分飄忽:“你要走去哪裏?”

南舟:“我也不確定。”

南舟:“但是我不跟你們走了。”

江舫有些發怔,回過神來後,嘴角的笑意反倒有了擴散的趨勢。

他喃喃自語:“‘你們’?”

他的手指在身前攥緊,咬緊牙關,酸澀地重複道:“……‘你們’?”

江舫的語氣過於微妙,不禁讓南舟開始反思自己的代詞有沒有使用錯誤。

確定無誤後,南舟抬起頭,肯定道:“是,一直都是你們。”

南舟知道,隊裏的大家都是想要和他親近,卻又怕他的。

他和這個隊伍唯一真正的親密聯係就是江舫。

可另一方麵,南舟雖然不敏感,他也能知道什麽是忽遠忽近、忽冷忽熱。

江舫無數次想要抱住自己,可又會在他給出回應時鬆開手。

他隻在某個夜間,被原因不明的夢魘驚醒時,會用指尖探入自己的枕下,輕輕摸著自己的指關節,尋求某種安慰。

以南舟稀薄的、和人相處的經驗,他無法解析出這是因為什麽。

在他看來,他和江舫處來處去,同生共死,到了現在,你還是你,我還是我。

江舫抑著聲音問他:“想去哪裏?”

南舟:“走一走。或許找一找其他的隊伍、去通一通其他副本。”

江舫:“跟著我們不能做副本嗎?”

南舟:“不一樣。”

江舫:“哪裏不一樣?”

二人本來一個問,一個答,語氣平緩,氣氛融洽,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妥。

但南舟注意到,江舫單手扣住了另一手的手腕,仿佛在壓抑體內某種蠢蠢欲動的。

他向來穩如泰山的雙手在發抖。

這罕見的場景,讓南舟開始真情實感地擔心起來。

他反問:“舫哥,你不舒服嗎?”

……不是不舒服,是不對勁。

這太不對勁了。

在江舫掌中,向來井然有序、操盤得宜的牌局天地翻覆了。

江舫現在努力不去看南舟,因為他需要克製自己,不可分心。

他一瞬間湧起的渴望,宛如強大的潮汐,要把南舟吞沒其中。

他想要把他鎖起來,困起來,哪裏都不讓去。

江舫是狡兔,始終習慣給自己留足後路。

他知道南舟的弱點在哪裏。

南舟看似無堅不摧,天敵隻有滿月。

但江舫看過無數遍《永晝》,他知道,南舟存在一個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曉的弱點。

——他的腦袋裏,住著一隻小小的白孔雀。

那是光魅菌株紮根在他腦中的產物。

它既是他的力量之源,也是他最易被人拿捏住的把柄。

換言之,南舟的精神相當脆弱。

如果江舫想,他可以利用南舟此時對他絕對的信任,從物理上將南舟的精神摧殘得七零八落。

但江舫什麽都沒有做。

他隻是微微顫抖著雙手,和他並肩站著,看著月亮,任心中的潮汐將他的理智撕碎、再重組。

見江舫不答話,南舟也不再追根究底。

他說:“不一樣的。”

江舫在如同高空彈跳的心緒拉扯下,語氣平穩地問出了那個最關鍵的、卻被他一直回避的問題——

“為什麽?”

為什麽突然要離開?

是自己做了什麽嗎?是惹他生氣了嗎?

江舫不斷逼著回想自己這些日子與他相處的點滴,想得心尖都發了疼。

南舟重複道:“‘為什麽’?”

接下來,兩人間陷入了怪異而長久的沉默和對視。

望著他眼中自己的倒影,江舫才猛然醒悟過來。

南舟也在問他,“為什麽”。

南舟摸摸自己的心口,回味著今天自己在和心口位置平行的彩色玻璃上畫著圈,想把人圈入心臟的動作。

可就在那一刻,他清晰地認識到,江舫不想被他圈進心裏。

因為他不是人。

南舟看了許許多多的書。

那些書講的是人類社會,在他腦中植入了一個固定的程式,幾乎讓他以為,他也是人了。

可那畢竟與他無關。

他無法解剖自己。

他說不清自己的快樂是不是也是因為多巴胺的分泌。

他不知道他的愛情是不是也源自於費洛蒙。

書上說,男性不具備生殖繁衍後代的雌□□官,而他在外觀上具有一切男性的性征,但因為不是人,他甚至無法確信自己是否能懷孕。

南舟隻是虛擬世界裏的南舟。

他不可愛。

因為他再像人,也不是人。

南舟說:“你們一直在被遊戲背後的力量推著走。你們的目的是要活下去,要通關,要活著出去。可我和你們的目的不一樣。”

“我甚至不知道,如果我在這裏死掉,我會去到哪裏。”

“是回到永無鎮?還是徹底消失?”

“所以,我想要離開你們,去找別的辦法,接近那個力量。”

“然後……”

他沒有說接下來的內容。

和江舫的沉默相比,南舟已經足夠坦誠。

但他也能感受到心尖上細微的、切割似的疼痛。

這感覺過於陌生,南舟也不懂得如何回避,因此隻能一邊任由被心中無來由的酸澀磋磨,一邊認真地望著江舫。

“舫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口齒清晰道,“我想……我的誕生,就是為了和你度過這幾個月。這也許和我之前經曆的一切一樣,都是書裏的情節,可這是很開心的情節。比我之前在小鎮裏過的每一天,加起來,都要更開心。”

江舫張了張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