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舟眉心一皺。
他非常不喜歡這個問題。
在【沙、沙、沙】副本裏,為了安慰自己,江舫把自己的刺青傷疤展示給自己,任由自己撫摸,對他輕聲講述屬於他的故事。
父親的墜亡。
母親的酗酒而死。
放縱、漫長且孤獨的遊蕩人生。
南舟聽過了,記住了,就不希望江舫再去想第二遍。
他也知道,這樣不合理,也不科學。
記憶屬於江舫,根植在江舫的腦海裏,由不得他主宰左右。
但他就是這樣無用地希望江舫不要去回憶。
南舟專注地看向了江舫,用目光告訴他,可以放棄這道題。
這已經是倒數第二道題了,而江舫迄今為止隻答錯了兩道題。
即使他這回拒絕回答,且下一輪再次抽中了他,他也不會有危險。
似乎是讀懂了南舟的眼神,江舫注視著身前搖曳的水光,保持了絕對的沉默。
直到小人魚出言提醒:“時間要到了。”
江舫依舊沒有開口,放任木偶化一路攀升蔓延到了他的腰腹。
他果然放棄了這道題的作答權。
南舟隱隱鬆了一口氣。
這下,需要回答的問題就隻剩下了一個。
漆黑的雲邊已經鑲上了薄薄的、金箔一樣的邊沿。
小人魚動作虔誠地拿起最後一隻漂流瓶,放在掌心摩挲一陣,拋擲入海。
溫柔的海波一度吞下了瓶身,又很快托出,任它逆時針搖擺、浮沉、旋轉起來。
李銀航動彈不得,一顆心直抵到了喉嚨口,撲撲地狂跳。
這既讓她安慰,也讓她恐慌。
恐慌和心跳,是她唯一可以確證自己還沒有完全變成木偶人的證據了。
最終,瓶口搖晃著……對準了南舟。
最後一次的答題權,留給了南舟。
而他也隻剩下最後一次答題機會。
不可答錯的那種。
李銀航周身刷的一下燥熱起來。
短暫的、本能的鬆弛後,是無窮無極的懊悔和惶急。
遊戲時間是5個小時。
如果她一開始不要急於作答的話,第五扇門的遊戲現在就可以結束了。
李銀航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追問小人魚:“離遊戲結束也隻有十分鍾了。作答不是有十五分鍾的時限嗎?那最後一題,能不能直接不回答,拖到遊戲結束——”
小人魚歉疚地用湛藍如海的眼眸望她一眼,搖了搖頭:“抱歉,隻要時間不到,問答就會持續下去。你們要做的,就是在日出前答出所有的問題。一旦存在沒有成功回答的問題,未作出回答的人,就視作本局超時棄權。”
說著,小人魚轉向了南舟:“你還有十分鍾的時間。”
……不僅沒能爭取到不回答的權利,回答的時間還被壓縮了。
相比於焦躁難言的李銀航,南舟的神情要平淡許多。
他泰然地展開了這能決定他命運的小小一頁紙。
——“如果你有機會改變你的一生,你會選擇回到過去的哪個時間點?”
聽到問題,江舫的臉色都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他發木的手指費力收攏,抓皺了膝彎處的衣料。
談到“一生”,就必須要橫向比較,才有價值。
偏偏南舟的“一生”,缺失了重要的一部分。
南舟淡淡垂下眼睫,靜心思索著答案。
時間像是蠕蟲,在他們身上緩慢爬行。
每流失一秒,就從神經末梢傳遞來一陣對未知的戰栗和不安。
——這樣的問題,無法提醒,更無法當場創造出新的回憶。
記憶是私人的。
不管是李銀航還是江舫,饒有千鈞之力,也無法幫到南舟分毫。
眼見著答題時間即將終了,小人魚催促了一句:“請回——”
“我不會改變。”
南舟倏然發聲,打斷了小人魚的話。
他說:“之前的,我沒有能力,也沒有自由,無法改變;當我擁有能力和自由後,我對我做出的一切行為,都不會後悔。”
李銀航咬緊了唇肉。
這明明是錯誤的答案!
規則都說過了,抽到的問題,必然是有答案的,不能用“沒有”來搪塞。
南舟怎麽會連這個都忘記?
南舟直視著小人魚,話鋒一轉。
“……可是,如果一定要改變的話,我希望……”
南舟頓了頓,抬起眼睛,望向雲開霧散後、遙遙投射下來的一線明光。
它以最流暢的線條,分割開了日和夜的間隙。
在這最後一刻,南舟的話音放慢放柔了許多。
“我希望,當我遇到為我種下蘋果樹的人時,我應該在窗邊就叫住他。”
“我會說,‘我是南舟,很高興見到你’。”
“‘請問,我可以認識你嗎’。”
“回答……”
小人魚望著他的眼神溫柔了許多:“正確。”
隨著她一聲宣布,問答遊戲正式結束。
而日出勢不可擋地襲來。
雲層如魚鱗一般,一片傳遞一片,被近似梵光的日色迅速渲染勾皴出整齊的輪廓。
小人魚和他們這點萍水相逢的緣分,也即將終結。
她的身體,正在一點點變得透明。
而就在她正式消散的半分鍾前,小人魚看向江舫,問出了一個她剛才就很感興趣的問題:
“你為什麽不回答上一個問題呢?”
是不確定答案嗎。
是說不出口,不肯展露出自己的痛苦嗎。
還是……
江舫平靜地回望向小人魚:“因為回憶痛苦和失敗沒有意義。”
“我隻要知道,現在的我足以和他相配。這就夠了。”
小人魚豔羨地望著他,又望了一眼南舟,仿佛在看一樣她永遠也企及不了的美好之物。
隨著這一個清湛又多情的眼神,小人魚的身體粉碎成了泡沫,在無邊的澄金色光線下,散射出七彩的暈輪。
繁體小說網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