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舫更是溫溫和和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壁虎男見勢不對,尖聲哭求:“你們不能殺我!我該說的都說了!我幫了你們!我走,馬上走!!”
鄭星河和他們是同類的怪物!
他真的會殺了他的!
南舟回過頭來。
帶著細碎雪粒的銳風,將他微微卷曲的黑色中長發向前吹起。
南舟漂亮的眼珠轉了轉,思考該如何回應壁虎男淒聲的哀求。
末了,他鄭重說:“……謝謝?”
壁虎男:“……”
儘到了禮貌後,南舟拍了拍一旁鄭星河蓄勢待發、已經繃起肌肉的雙手。
鄭星河的手臂離弦之箭似的,驀然撲上前去——
……
陸比方攙著梁漱站起身來。
剛才還是絕地,轉眼間竟然已經逢生。
陸比方一時還有些迷茫:“姐,我們……是得救了嗎?”
梁漱抹了抹嘴角的雪沫,盯準了南舟,若有所思地笑說:“是啊,竟然被要保護的人救了。我們還不很稱職。”
鄭星河的一地器官,又蹦蹦跳跳地聚攏在一起,形成了基本組織。
南舟拉過來他,認真介紹:“鄭星河,農大的學生。”
一下見到了這麽多人,他幾乎有些羞澀地張開了染著黑紅色血跡的嘴巴,小聲道:“你們好。”
賀銀川:“……”
賀銀川:“啊,咳,好,你好。”
在其他人無語凝噎時,南舟麵色平常地和鄭星河對起話來:“你有什麽打算?”
鄭星河:“我……回去吧。”
南舟轉頭問江舫:“我們距離副本任務結束,還有多長時間?”
江舫看了看表:“兩個小時。”
南舟:“嗯。”
南舟又轉向了了鄭星河:“我們一起上山吧。”
鄭星河呆住了。
他張開僵硬發青的嘴巴,發出一個疑惑的單音節:“……啊?”
南舟:“嗯。一起上山吧。”
半身女彭姐並沒有和他們一起走。
她安安靜靜地被那雙腿馱著,消失在了茫茫風雪中。
其他驚魂未定的人交換了一下視線,同意了南舟的提議。
於是,南舟牽著一具僵屍,緩緩步上日高之地。
他指尖牽絆的絲絲光線,在陽光的耀照下,變成了奪目的金線。
南舟和江舫帶著鄭星河走在最前麵。
“青銅”則帶著李銀航跟在後麵。
賀銀川緩過勁兒來,開始逗周澳說話:“哎。”
周澳回頭看他。
賀銀川:“平時賀隊賀隊的,突然叫一聲銀川,還怪好聽的。”
周澳:“……”
賀銀川:“再叫一聲。”
周澳扭回頭去,淡然回嘴道:“幼稚。”
賀銀川:“……”
周澳難得噎住了賀銀川。
但他同樣清楚,賀銀川扯開話題,是為了避免去談論某件事。
南舟剛才展現出的幾近非人的戰力,和他起先虛弱的表現,堪稱判若兩人。
這反倒坐實了林之淞之前那看似荒謬的直覺判斷。
——他確實……挺可疑的。
但南舟偏偏救了他們的命。
因此,剛剛獲救的他們,失去了質疑的立場。
而一直不斷激烈表達自己疑惑的林之淞,則在這時保持了絕對的緘默。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南舟側著頭,和鄭星河說話:“最終,你們誰都沒能走出雪山。”
鄭星河:“嗯。”
他看得出來。
即使吃了他們的血肉,他們誰也沒有等來救援。
與此同時,梁漱也在隊伍後麵,輕聲跟其他人解釋:“很可能是因為朊病毒。”
“同類相食,就會傳染這樣的病毒。”
“最終的表現形式,是功能性腦紊亂,腦組織會變成帶有空洞的海綿狀。”
“他們每個人都吃了人肉。……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才變成了一樣的怪物。”
至於那雙腿,由於和上半身分離,所以形態和“性格”和其他怪物都有些不同,始終是被食用時筋肉全無的狀態。
南舟繼續問鄭星河:“他們不想讓登山者上去,有機會發現你。但總是有其他登山者的,是嗎?”
“有。”鄭星河果然點頭,“但他們看到我,要麽會攻擊我,要麽會逃離。”
他說:“隻要不傷到我,我也不會追。反正也追不很遠。”
南舟舉起那蛙狀的手蹼,對鄭星河晃了晃。
鄭星河點點頭:“是。有的是人,有的不大像人。”
南舟又問:“這個副本,在你的認知裏,大概過了多久了?”
這個問題對鄭星河來說不難。
“月亮升起來一次,我就畫一道杠。”他喃喃道,“怎麽都有……一千兩百多次了吧。”
三年。
南舟和江舫交換了一下視線。
這個副本,是可持續使用的。
但據他們所知,迄今為止,《萬有引力》的萬餘名玩家,根本沒有玩過兩個相同副本的。
這條被副本怪物據為己有的玩家手臂,為他們打開了一扇新思路的大門。
門後,仿佛是一個愈加光怪陸離、生長在人類想象力之外的世界。
問題到這裏,鄭星河不再開口。
他保持著沉默,一路向上攀登。
他們都以為山頂距離他們還有很遠。
不過,他們的預估出了錯誤。
有了指南針,加上一個半小時的攀登,他們很快就來到了恍如世界儘頭的雪山之巔。
萬丈金華間,幾人在蜿蜒的峰頂站定。
一時無言。
賀銀川感歎了一聲:“山頂居然這麽近?”
一直默然無語的林之淞突然開口道:“或許帶了真正的副本角色,我們才能到達真正的山頂吧。”
即使在日升之時,天上仍有宛如巨目一般的圓月殘影,不肯消亡。
南舟仰頭,望向那薄如紙張的月影。
江舫輕輕攥住了他的手,笑問:“你覺得月亮裏有什麽呢。”
南舟由他拉著:“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不喜歡月亮。”
江舫輕聲說:“小的時候,我母親告訴我,月亮裏有一種叫做嫦娥的生物。”
“我問她,嫦娥為什麽要一個人在上麵,她不會寂寞嗎?”
江舫至今還能回想起他那始終奉愛情為人生至上的母親的輕聲喟歎:“……誰知道她會不會後悔呢?”
所謂圓月,既代表著窺視秘密的、讓人恐懼的獨眼,也代表著始終難解的遺憾和懊悔。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所謂的“圓月恐懼”,所謂人生中不想麵對的事情,不外恐懼與懊悔這兩種情緒罷了。
……
麵對著滔滔雲海,漫漫金光,鄭星河看怔了神。
“我操。”他吸了一口新鮮的雪風,輕聲說,“真美啊。”
落在他頭上的雪化作了水,在他臉上蜿蜒而下。
似是晶瑩的淚珠。
他的身形晃了晃,突然,整個人化作了一座人形的冰雪,搖晃著坍塌了下去,和這莽莽雪山融作了一體。
南舟想去抓他的手,卻抓了個空。
那些將他吞食的人,帶著無窮的恐懼和懊悔,畏縮在山的一角,慢慢煎熬,慢慢過活。
而鄭星河的願望,或許隻是上一趟山。
看他始終未能來得及看上一眼的,人生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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