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嘴閉攏了片刻。
半顆頭顱懸蕩在褲子上,隨雪風一搖一晃,像是一隻殘破將熄的燈籠。
等它再開口時,就是一個略尖利的女聲了:“我不小心把眼睛弄丟了。”
人頭沉默半晌:“……丟在哪裏了?”
女音:“我知道。”
人頭:“眼睛很重要。”
女音:“給我一隻眼睛,我可以再去找。”
同一張嘴,奇異地發出截然不同的聲線,但卻是統一的麻木冰冷。
人頭從雙腿的腰帶上滾下,而站在一旁的半臉男人抬起僵硬發青的手臂,毫不吝惜地摳入了眼眶。
咕唧。
一顆缺乏水分的眼珠從眶內擠出,滴溜溜落在了他的手掌心上。
他抬手又是一撕,一片月牙似的耳朵,橡皮泥一樣從他的臉側脫離。
最終,雙腿領到了一隻耳朵、一條手臂,和一隻眼睛。
多功能腰帶大大派上了用場,被掛得滿滿當當。
少了一隻耳朵和一雙眼睛,男人的一張臉顯得光禿禿的。
他麵無表情道:“找回來。”
下達命令之後,嘩啦一聲,男人的軀乾便從正中間一路塌了下去。
轉瞬間,一個殘缺的人體,重新變成了滿地蟻行的器官。
心臟鑽進了帳篷。
發紫的腸子蛇一樣鑽進了雪內。
頭顱滾到了一塊岩石後,消失了影蹤。
單手五指著地,靠指尖倒立行走,在風雪之中來回巡邏。
耳朵則被手掛在了帳篷拉鏈上,隨風搖蕩,遠遠看去像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帳飾。
而那雙腿,掛著一褲腰帶的消失在了風雪之中。
這視覺衝擊過於下飯,就連江舫也不由轉過身來,仰躺在雪地上,抓了一把雪含在口中,靠溶解的冰涼雪水壓下作嘔的。
趴在他身上的南舟什麽也沒說。
他一邊緊盯營地方向,一邊騰出一隻手,慢慢給他摩著胸口。
稍稍平息下心頭翻滾著的惡心後,江舫保持著一上一下的交疊姿態,輕輕在南舟側腰上寫字:“怎麽辦?”
明明已經找到了想找的地方,明明對手整體算來隻有一個人,卻形成了一個詭異的二對多局麵。
打不死,可拆解,且每個零碎的器官都具備這樣的蟑螂特性。
每一個器官,分散開來都能殺人。
南舟卻沒有回應他。
江舫用指尖再度詢問他:“在想什麽?”
南舟挪了挪腰,言簡意賅地在他的胸口上寫:“辦法。”
江舫笑著就近摸了摸他的頭發,也和他一樣想起解決之法來。
即使係統沒有修複可以用儲物槽收納副本生物的bug,想要把這些零碎一一塞進去,也很難完成。
既占地方,也不現實。
這些活物,和不會移動、恪守規則、不輪到自己該殺的人堅決不殺的門中之物不同。
它們各自帶有自己的意識和智能。
它們本來就是死物,所以沒有痛感,難以製服。
常規認知中的怪物都有的可以一擊斃命的核心地帶,它們好像也並不擁有。
江舫用冰鋤釘穿過半身女的後心。
賀銀川用石頭打碎過半身女的腦袋。
其結果都是對它毫無影響。
正常人碰上這樣難解的副本,恐怕早就打退堂鼓了。
惹不起,總躲得起。
但此刻,南舟和江舫同時想到的是:
如果真的這樣無解,反倒簡單了。
至今為止,他們過的兩個副本,都有隻要找到思路就能順利過關的生存之道。
第二個副本通過進入教室、更換聽到沙沙聲順序的過關方法,還是燒烤攤三人組裏才能不算特別出眾的狗頭軍師齊天允最先想出來的。
眼下的副本,雖然有對體能的高強度考驗,但在這片看似無解、難以突破的營地上,南舟覺得,或許他們可以動動腦子了。
南舟無聲無息地從灌木叢中探出頭去。
野營地裏依然是一副四肢到處走、下水開arty的地獄景象。
南舟對此熟視無睹。
他注意到,那些覆蓋在殘肢上的衣衫雖然破爛,不過看得出來,和山下的登山隊是同款。
但這人和底下的人有一點很不同。
他的肢體被分解得非常徹底。
為什麽?
僅僅是為了這樣分散行動,防範外敵會更方便嗎?
那麽,為什麽除了熊男看上去略帶殘疾,壁虎男、錘子男,肢體都是完整的?
對了,還有那個半身的女人。
她隻是上下半身分離,相比這幾乎被碎割零剮了的人來說,簡直堪稱維納斯。
為什麽隻有這個人不一樣?
南舟趴回原處,靜靜想著剛才那張拚湊起來時也滿布裂縫的臉。
那張臉膛被寒風吹得紅到發黑,看上去有些滄桑,且臉上裂紋滿布,像一隻鬆花蛋。
但他的年齡,顯然和同樣受了不知多少年山風的其他三個半登山客不同。
他很年輕,像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大學生。
這和南舟之前的設想不大相符。
之前,他認為山上和山腰,是同氣連枝的隊伍。
一個人負責看守他們重視的地方,另外一群人不讓其他登山客登上山來,發現關於月神的某種秘密。
分工明確,合情合理。
可現在看來,這個碎冰冰和其他nc頗為不同。
他被切得太碎了。
且和其他登山客看起來完全不是一個年齡段的。
nc也會搞內部排擠嗎?
……不對,這也不對。
那半身女的下半身,可是跟碎冰冰混的。
他們還是像同一個隊伍的。
南舟凝神思考一陣,覺得思路有些不通了,就扭頭去看江舫。
江舫正微笑地看著他。
南舟在他掌心寫:“你有在想嗎?”
江舫回寫:“你想到哪裏了?”
南舟簡單總結了自己的想法:“上下兩撥人。像是一路,又不像是一路。”
江舫:“需要我提供一些新的論據嗎?”
南舟自然點頭。
江舫一筆一劃地寫:“有沒有感覺到,我們來的這一路,非常平曠好走。”
南舟又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