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刻,蘇將離似乎想了許多,又好像什麽都沒有想。胸腔內空蕩蕩的,肢體內也空蕩蕩的,仿佛血液都變得不再流淌了。
審判長看過杏林之中謝望疏丟人的哭泣,那個時候他在想,有什麽好哭的呢,丟人現眼,懦弱的眼淚隻會令聖女更看不起他罷了。
可審判長這個時候卻也升起了想要哭泣的情緒,鼻腔酸澀,比死亡的窒息還要難受。
蘇將離抽出了腰間的長劍,抬高手臂,卻隻是將劍柄遞給了奚依兒。“我,沒有心臟…這樣殺不死我。”
垂在他臉頰旁的纖長手指輕顫著,顯露出她也並非全是冷血無情,毫無波動。
“…害怕嗎。”審判長嗓音沉啞,像是吞下了生鏽的針尖。他其實已經猜到了,不是嗎,她厭煩謝望疏的欺辱騷擾,憎惡他,想要他去死。
那麽,自己呢…聖女其實…也在恨著他嗎。即便他心甘情願為了她當狗,做她手中的劍,她也依舊憎惡他,厭煩他。
想要他…也死在這。
分不清是血,還是淚,紅色的線從男人的眼角滑下,“…別怕。”
審判長其實還想說,為什麽不再等一等,他死去,誰來保護她呢。這裏這樣危險,她可以等到自己將她送到安全之地再動手啊。
為什麽…連這一小會都等不及。
審判長伸直了手,終於碰到奚依兒的指尖,他用力將女子的手握住,攥在掌心中,一同握住劍柄。
審判長分不清,是自己的手在顫抖,還是奚依兒的手在輕顫。
後悔嗎,是後悔的。難過嗎,當然難過。不舍嗎…自然,還有許多不舍。
他與她相處,似乎不過幾日,他還有許多,許多,想要做的事沒能做,想要得到的東西沒能得到。
他捏緊了女子的手,用力向下,刺穿了自己的咽喉。
直到最後,蘇將離依舊睜著眼,用力的仰著頭,想要再看一眼,她的模樣。
奚依兒緩緩鬆開手,費力的想要在蘇將離的掌心中抽離開。他握的太緊,連死了的時候都不肯放開。奚依兒用力想要擺脫他的手,屍.體的手掌冰涼,黏膩的覆蓋在她的手背上,讓她渾身發冷,泛著惡心。
男人的手掌在她的麵前被砍下,血濺到奚依兒的臉頰。她怔愣的看過去,左傑書站在她身旁,麵無表情的切下了審判長的雙手。
奚依兒沒有發現,自己的眸中盈著薄薄的一層霧氣,雙肩輕顫,像是枝頭落了許多雪的梅,再承受不住覆蓋在其上沉甸甸的壓力。
她被左傑書輕輕帶入了懷中,男子寬厚的掌心輕緩的在她的背上輕撫著,“沒事了,別害怕。”
顫抖緩緩被自己壓下來,奚依兒收斂好情緒。他該死,他和謝望疏一樣,都該死。
“我還有事要做,你…自己小心。”奚依兒手心按在左傑書的胸前,將人推開,如同一把孤冷的長劍,向外走去。
左傑書跟在她身後,靜默無言。
“不要跟著我。”
“這裏危險。”左傑書抿著唇,像是忠誠的犬。
奚依兒沒有回頭,“聽話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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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女不顧形象的在密道之中奔跑,保守的衣裝被她自己扯碎,精致的繡鞋被她跑丟了一隻。她狼狽的顧不得自己的形象,終於破開黑暗,像是一束攜著星辰的光,終於仰頭看見自己的神明。
神祇的秘銀雕像前,奚依兒推倒了一堆東西堵住殿門,聖女眸中含著水汽,卻死死守在雕像之前。
往日柔弱的聖女手中緊緊握著一把沾染了血水的匕.首,以羸弱的人類之姿,卻想要守護神祇。
[媯毓大人,您在嗎,請您醒醒,快逃吧。]
在所有請求祂降世,救下神官性命的祈禱聲中,唯獨她懼怕神祇會受傷,請求祂離開。
神殿內的陣法與機關將叛變之人攔在半路,因而此時還未有人攻到門前。她逼迫自己拋去軟弱之心,脊背挺得筆直,手指交叉,捏了一個銀色的防禦陣法。
[媯毓,您一定不要受傷,叛徒一定找到了傷害您的方式。請您保護好自己,求您了。]
眼淚被她用力含在自己的眼眶中,倔強的不肯透露出半分怯懦之情。作為神殿的聖女,她會在此戰死,守到最後一刻。
大庭的門被人在外側用力撞了一下,發出沉悶的聲響。
奚依兒咬住了下唇,捏著刀柄的手緊了緊。
銀色的防禦結界輕而易舉的消解,大庭的門緩緩打開,丁達爾效應下,浮動的光泄露進來,聖潔的教皇站在光影裏。不等奚依兒流露出欣喜的神色,男人緩緩踏入殿內,衣擺血紅,像是浸泡過血腥的鮮血。
謝望軒神色溫柔,對奚依兒伸出手,“依兒,過來。”
奚依兒的神情漸漸變了,困惑,不安,逐漸變成一種無法理解的恐懼。她向後退了一步,腰肢抵在神像的台座上。
“…冕下。”奚依兒似乎還是不敢相信,或者說,是不願相信,神殿的大門,是由教皇親手為反叛者打開的。
謝望軒一步步向她走過來,神情依舊沒有顯露出任何威脅意味的危險感。男子的表情溫潤柔和,仿佛他依舊是那個虔誠高潔的教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