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望軒平靜的看著他,“阿疏,你背叛了我。”
謝望疏冷笑,“哥,是誰先自作主張,讓我去替他和他未來妻子約會的。你不是想聽嗎,是,我第一天就抱她了,摸她了,她以為我是你,投懷送抱,是你要我什麽都聽她的,怎麽,她哭著喊著要索吻,我還要冷漠的把她推開嗎。”
謝望軒氣得心臟起伏,他想起摘下扳指時感受到的情緒與場景,“分明是你強迫於她,她不知道,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謝望疏看著他,他在意,關愛自己的兄長,憐他身體不好,從小到大,他喜歡的,他就自動放棄,從來不與他爭搶。
“你好好養身體吧,明天,你還要娶她。”謝望疏不想再見他,也不想再與他理論,他轉過身,離開了這個房間。
謝望軒看著他的背影,胸腔起伏,附身捂住唇,又咳出了一口血。身體的力氣仿佛在不斷的流逝,他惶恐的感覺著自己的生命力在一點點被抽離,像是目睹著自己的死亡,有的時候,他錯覺自己仿佛能夠嗅到身體中內臟腐爛的氣息。
他第一次生起了渴望,想要像是謝望疏一樣,可以跑,可以跳,擁有健康的身體。
他顫抖著手,拿起了藥碗,將苦澀的藥一口一口灌入喉嚨。他要養好身體,明日,他還要騎著高頭大馬,穿著紅色的婚服,去迎娶她。
…………
接親的隊伍很早就在謝府的門前集合了。分明隻是衝喜的一場婚約,謝家卻好像格外重視,迎娶新娘的轎子塗著金漆,雕著鳳凰,大氣精致,吹奏喜樂的樂隊是城內樂坊請的最貴的樂師,技藝嫻熟,新郎騎的白馬養的膘肥體壯,是從城主府買的良駒。
可作為婚禮主角的新郎,卻遲遲不見人影。
風吹過謝府的大門,卷起飄零的落葉,落到深深的院牆內。
謝望軒已經命人將那身嫁衣送到了奚家。他病重的隻能躺在床榻上時,還就著燈光,細細將那一身嫁衣繡好了。
他隻憑著想象,似乎都能夠看見依兒穿著那身嫁衣能有多美。
謝望軒從床榻上跌下來,仆人,醫師都哭著跪倒在地麵上求他。他膝蓋發軟,連站起來都艱難,卻要走到桌子旁,指尖碰觸到那身他夢寐以求的婚服。
他的脊背彎折起來,控製不住的咳著血,捂不住的血從指縫中滲出來,淋到了婚服上。
門被推開,陽光湧進來。
門前,男人的身影背著光,顯得有些幽暗。
謝望疏走到兄長麵前,有一瞬間,他以為看到了正在死去的自己。
他默默的站在他麵前,而兄長的腰越彎越低,身體瘦的幾乎隻剩下了一把骨頭。
他的指尖眷戀的摸在婚服上,而那在他眼中,預示著一個幸福的、美滿的婚姻生活的禮服被另一隻手掌覆蓋上,不容拒絕的在他手下抽走。
謝望疏在他麵前,換上了那身婚服。
謝望軒抬著眸,看向他,眼眸裏閃過些渴望,期盼,羨慕,與一絲隱藏的極好的,淡的仿若空氣的恨意。
謝望疏指尖整理著婚服,係好腰帶,最後看向麵前與自己長得如此像的人,“我替你去吧。”
謝望軒伸出手,像是想要抓住他,或者是攔住他。
可最終,謝望軒的手隻是懸在了半空中,“好好待她。”
“我知道。你想要怎樣待她,我就怎樣待她。”半刻後,謝望疏的眼瞼垂下,“那個扳指,你可以摘下來。”
謝望疏的手上,乾乾淨淨,什麽都沒有。
…………
新郎終於走出了謝府,接親的隊伍臉上喜氣洋洋,樂師吹奏起了喜慶的迎親樂曲。
奚依兒坐在窗前,那隻黑貓又來了,站在高高的樹椏間。
謝望軒遲遲沒有來,她的母親已經急不可耐的等在奚家的大門前,來回轉悠,瞥向奚依兒的神色也越來越不善,像是想要將她的臉抓花,將她綁起來抽打,將她的肉一條條切下來泡酒。
奚夫人在小廝的耳邊說了什麽,那小廝向她看過來,神色猙獰中帶著貪婪,像是看著垂涎了許久的美味。
嗩呐的聲音由遠及近,音樂聲,路人的慶賀聲逐漸傳過來。
奚夫人的臉凝固在了一個既喜悅又氣急敗壞的表情,她跺了跺腳,沒忍住一巴掌打在小廝的背上。不知道是不是奚依兒的錯覺,她好像看到小廝的後背凹陷進去了一塊,像是撐起身體的是一張綿軟的肉皮。
[謝望軒]終於推開了奚依兒的房門,男人眉眼間含著溫柔的笑意,在她麵前蹲下來,執起她的手,親吻在她的手心,“依兒,我來接你了。”
奚依兒穿著謝望軒親手繡的嫁衣。這件嫁衣是男子一針一線縫製成的,就著昏黃的燈光,他身子疲累,總要繡一會,歇一會,手沒有力氣的顫抖著,針便很容易紮在指尖裏。
紅色的嫁衣,不知道染上了多少謝望軒的指尖血。
奚依兒烏發中簪著金色的發簪,細細的流蘇垂在耳邊,晃晃悠悠。她塗了一些口脂,唇瓣嬌豔欲滴,紅色的嫁衣穿在她的身上,襯托得她明豔嬌媚,美得不似人間的景色,像朝思暮想,握不住的夢裏人。
奚依兒白皙纖細的手指握住了男人的手,神情羞澀,眸中含著醉人的依戀。
“謝郎…”
“還叫謝郎嗎?”[謝望軒]今日格外的溫柔,聲音寵溺,要將她溺死在滿腔的愛中。
“相公。”少女嗓音含羞帶怯,媚眼如絲,嬌嗔間儘是風情。
他實在沒有忍住,被她那一眼勾的渾身發熱,難耐的湊上前,想要親吻她的唇。
男人的唇被少女的兩根手指按住,奚依兒羞赧的看他一眼,耳尖爬上紅暈,“不行,會弄臟了口脂。”
[謝望軒]將唇邊的手指含住,舔了舔,“娘子別誘我。”
奚依兒怯怯的縮回手,指尖報複的在他臉頰上擦了擦,“我哪有。”
[謝望軒]握緊了她的手,哪裏是沒有,她是誠心要折磨死她。
男人粗喘了幾聲,忍下去,背過身,“我背你。”
奚依兒乖順的趴在他的背上,在他背著她走出奚家的大門時,突然湊到他的耳邊,低聲說道,“聽過豬八戒背媳婦嗎?”
“什麽?”[謝望軒]輕聲問道,眉眼中帶著些迷茫。
奚依兒嘻嘻兩聲,她隻是覺得這個世界好詭異,好像人人都很不正常,她總覺得,她的婚禮也會變得十分詭秘。
“豬八戒娶了個貌美如花的妻子,可結婚那日,他背著她,卻覺得背上的女子越來越沉,越來越重,柔軟的身體變得僵硬,像是一座大山。”奚依兒用輕柔軟糯的語調在男人的耳邊說著,呼吸吹拂在他的耳尖,明明是曖昧的,卻又仿若是妖邪的狐女對男人吸著精氣,“相公不怕背了個假妻子嗎。”
[謝望軒]的脊背一僵,男人勉強的笑道,“話本裏瞎編的故事,怎麽能當真。”
“也是,相公對我這樣好,斷不會欺瞞於我。”
“…嗯。”
[謝望軒]將她放在紅轎中,奚依兒手中捏著扇子遮擋住麵部,視線透過喜轎的簾子,看向街道上的人。
紅色的簾子被風吹起,她看到了一雙男人的眸子。那男人長得平平無奇,眉眼,身高,無一特殊,可他看向自己時,那雙陰戾的眸子卻讓奚依兒徒增不悅之感。
她還想再看清楚那個人,簾子卻落下,喜轎也走過了那個區域。
轎子慢慢在謝府麵前停下,轎簾被掀開,[謝望軒]向她伸出手,體貼,細致,溫潤。
謝府的大門前,火盆內紅色的火焰燒的很高。按照習俗,她是應該跨過火盆的,奚依兒看著麵前灼熱的火焰,有些怯弱的揪住了身旁[謝望軒]的衣袖。
男子垂下眸,眸中浮現出些疼寵的笑意,他摟緊少女的腰,將她抱起來。
他緊緊摟著她,抱著奚依兒跨過火盆。那一瞬間,他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謝望疏,還是謝望軒。兩個人的喜悅,柔軟,愛意,期冀仿佛交織在了一起,融合交匯,分不清那一刻是誰的情緒。也許是他的,也許是兄長的,也或許,是兩個人的。
三跪,九叩首,六升拜。
謝家的老爺夫人坐在首位,臉上看不出是開心還是厭惡。麵無情緒的麵容死板,像是兩具已經冷了許久的屍體。
可似乎無人在意,眾人恭維祝賀,賓客同樂,酒席之上觥籌交錯,笑聲不斷,似乎所有人都沉浸在幸福與快樂之中。
偏僻的院落內,謝望軒坐在桌子前,他艱難的展開了那副畫了一半的畫。畫中,自己躺在江水之上,衣衫淩亂,神情羞恥,糜豔至極。
他的指尖撫摸在自己的眉眼上,手中握著筆,顫抖的想要落下去,補全這幅畫。筆尖的墨低落,他似乎在喜堂之上,父母麵前,與她三跪,九叩首,六升拜。
喜樂的聲音遙遙的透過窗戶,傳到他的耳側。
謝望軒手中的筆垂了下來,滾落下桌麵。
男子俯在桌麵上,烏發溫順的伏在瘦削的肩上,憂愁的蹙著的眉終於散開了,像是天上的那輪清冷的月。
謝望軒死在了他大婚的這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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