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實說,在聽到對麵機器人話出口的一霎，安可希人是有點懵的。

竟不知是該得意於把幾個AI打怕了，還是該生氣被幾個機器人說“不正常”。

不，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些機智人是在明目張膽地拒戰……

眸光微動。默了片刻安可希忽然笑起來,和善地偏了偏頭：“行,不想跟我玩是吧。可以啊。”

說著,順勢抬手向後一指，旁邊負責打光的息流非常配合地將手電轉動，隨著安可希的手指,一路滑向門外——

唰地一下,燈光定住。猝不及防暴露在光圈中的填星倉皇抬頭,一臉驚恐：“啊？啊？”

而更讓他驚恐的，是安可希接下去的話——

安可希正抱著領主手冊在旁邊寫寫畫畫——轉移陣地之前,她抓緊時間先和填星確認了他們目前有那些可以用來交易的圖紙，正在和對麵的烘焙師確認最後的交易內容。在定好所有的細節後,方合上本子站起來,朝著食堂的中間走去。

——此時此刻，那裏的場地已被好好地重新布置過。兩條長條桌被推到中間,構成了一張方桌,桌子兩端各一張長椅，填星一個人坐在一端，四個機器人齊齊待在另一端，一個坐在椅上,另外三個站在它的身後。

……看上去莫名有種□□似的壓迫感。填星個頭本來很高，被對麵一襯,竟生生襯得像個沒出過學校的中學生。

桌麵上，則擺著那副它們心愛的金屬牌。安可希大踏步地走過來，順手將牌攏起，拿在手中洗了幾下：

填星弱弱地應了一聲，三個站著的機器人則齊齊抱起胳膊，坐在中間的那個不知從哪兒拔出一根長條的零件，姿勢優雅地叼進嘴裏又拿出：

……哪兒學的這些？

安可希心裏嘀咕一句，將洗過的金屬牌，又放在了桌上。

——或許是因為之前已經從填星那兒討到太多便宜，在安可希提出要填星作為它們的對上，再爭勝負時，這些機器人並未拒絕。

但安可希也很快補充，鬥人類是它們的玩法，填星本來就不熟，而且這名字對他太不友好，有精神傷害。

公平起見，新的賭局中，不能再用那套決勝負，而需要換種新的方式。

機器人們也並未對此提出異議，隻是強調，新的玩法，必須雙方一同商議——而商議下來的結果就是，摒棄所有的花裏胡哨，改用最淳樸的方式。

比如，抽牌比大小。

機器人這邊出一名代表，與填星各從牌堆抽三張牌。最後一次性翻開，誰的牌麵總和大，就算誰贏。

如果填星這邊贏了，他之前賭局結果更改，那些機器人從他身上贏走的100小時休息時間，全都換成工作時間。而如果機器人方贏了，填星——或者說他代表的安可希，就需要滿足它們另外的要求。

當然，也不是純粹的抽牌就完事了。除了主規則外，雙方都有儘力補充對自己有利的附加規則，比如快樂人方提出，應該存在“試牌”的餘地，即摸到一張牌後，可以不翻開，而是放到一邊，去摸下一張。填星則堅決地要求不可以讓機器人來洗牌，隻能由人類這邊來洗。

最後雙方終於達成共識：試牌，可以。但最多隻能試兩次。人類洗牌，可以，但隻能由填星自己或息流來操作。

安可希絕對不行。機器人們堅持著自己對她的偏見，堅定地認為這個人類有毒。

像現在——安可希才將自己洗過的牌放回桌上，另一端的機器人就迫不及待拿了過去，重新打亂一番後才交給填星，讓他來洗。

“……領主。”填星一邊磨磨蹭蹭地洗牌，一邊抬頭看她，頭頂的蓬鬆卷毛似乎都塌了下去，“我還是覺得這樣不行……這規則對我們不利的。”

那些機器人對金屬製品有特殊的感應，在加上兩次試牌的機會，他們這邊完全不討好。

“沒事。”安可希鼓勵地拍拍他的肩，“看看對麵那家夥欠揍的模樣，你難道不想把它按在地上摩擦嗎？”

“放心上，就當公費複仇了。虧了算我的。”

填星：“……”

領主……

他不安地抿了抿唇，終究是將目光移到了手中的卡牌上，深深吐出口氣。

“我明白了。領主你可一定要保佑我啊。”

這孩子，怎麽說話呢……安可希腹誹一句，走到一旁——那裏息流已經擺好了另一條長凳，自己坐在一端。見安可希過來，趕緊拍了拍另一半。

“領主快來。這個位置我仔細挑過的，視野最好，距離最佳，坐著看還不費力。”

他說著，又從旁邊桌上拿過了一盤爆珠草果遞到安可希麵前，也不知道是啥時準備好的。

安可希也不客氣，捏起一顆放進嘴裏：“你不去忙嗎？”

“重要的工作上午都處理好了。”息流莞爾道，“這種熱鬨在下其實挺喜歡的，還請領主不要介意。”

語畢，看了眼已經坐在的安可希，又飛快移開了目光，音量低下些許：“而且，在下對領主大人的學習成果，同樣十分好奇。還請領主大人允許在下在旁觀摩。”

安可希動作一頓，再仔細一看，這才發現息流所在的，正好是偏向機器人的那一端。

某種程度上，恰好能替安可希遮去部分來自它們的視線。

安可希：“……”

不得不說，很多時候，息流是真的靠譜。

她感謝地看了風息術士一眼，旋即便將注意力轉移了到了牌桌上——此時填星已經洗完了牌，將牌隊放在桌上。就在他努力調節呼吸的同時，安可希也跟著，輕輕吸了口氣。

正如息流說的那樣，她之所以鼓勵填星和那些機器人再次交手，不光是為了搞定這些刺頭機器人，另一方麵，也有自己的私心在內。

她才起床沒多久，現在的體力非常充沛。正好可以趁這個機會，再練練手。

或者說，試試自己的深淺。

打定主意，安可希用力閉了下眼，按照息流之前所教的方式，開始感知並調動周身流動的“力量”——

當那雙眼再次睜開，內斂的精光幾乎讓息流瞬間想到閃耀的寶石。

昨天那種令人激動的感覺再次湧上，就連端著水果盤的手都難以遏製地微微顫抖。

他努力克製住表情，強迫自己將注意力轉回桌上，不想錯過任何一點領主大人創造的奇跡。

跟著，又五分鍾後——

填星成功輸出去了一根滿槽的能源棒。

拿到能量棒的快樂人們歡呼雀躍，已經非常開心地當麵討論起了去哪兒聚餐的問題。填星拚命吸著鼻子，努力克製住眼眶裏的酸意，看向旁邊的安可希時，卻還是沒忍住帶上了幾分哭腔：

“領主……對不起……”

“……”

不光是他，安可希自己也有點沒繃住，不過她很快就調整了過來，一麵上前拍肩安慰，一麵將目光轉向牌桌，伸手將放在旁邊的棄牌翻開，開始飛快複盤起剛才的情況。

首先，這些機器人對金屬有相當的感知能力——目前看來這條情報沒錯，被機器人棄掉的兩張牌都是小牌。真正摸到的三張則是兩大一小。

填星這邊就比較慘。棄掉的兩張牌數字一大一小，自己真正的牌麵，則全是小牌。

……這也正是令安可希感到困惑的地方。

在方才的五分鍾裏，她用自己剛悟出的骰子，分別做了兩種嚐試：第一，她試圖去影響填星摸牌的動作，試圖讓他棄掉手中她不看好的牌。然而這個嚐試並沒有成功——和昨天她試圖讓賊能打摔跤時一樣，骰子被催動後就一直在轉，始終沒有停下，直到填星完成翻牌，方堪堪停下，給出一個最小的數字。

第二，就是她試圖去影響填星即將摸到的牌，想看看能不能在牌被翻出前，影響未知的結果——而這則像她昨晚試圖讓水變多一樣，不管扔幾次都隻會給出最小的數字，結果始終沒有變化。

也就是說，自己一來沒有辦法影響活人的行動，二來……

二來，沒有辦法影響，已經確定的事！

安可希眸光微亮，隻覺腦中一道靈光閃過，從昨晚起就困擾自己的問題，忽然就被照亮：

當填星決定去摸牌時，儘管牌沒被翻開，但正麵的數字實際是已經定了的！她沒法改變這個結果，所以隻能反複扔出同一個點數。換言之，那個十二麵骰，它實際的作用對象是——

概率。

安可希徹底明白了。

她能影響的，是一件事發生的概率。而且這事，不能是由活人觸發的。

而之所以有些時候擲骰，點數不會改變，是因為某些事發生的概率，本身就是零；而有的時候，扔出的點數都會越變越大，是因為隨著她的投擲，對應事件發生的概率也在越變越大。直至最後，達到百分之百——

“等一下！”

安可希一個激靈，慌忙開口，叫住對麵準備離開聚餐的幾台機器人：

“敢不敢，再來一把？”

“……”對麵四台快樂人麵麵相覷一陣，坐在中間的那位夾出叼在嘴裏的長條零件，在桌麵上輕輕點了一點，“你要為你的馬仔，找回場子嗎？”

“不好意思，還是那句話。我們不跟你玩。”

安可希：“……”

“首先，填星不是我的‘馬仔’。我不知道你們從哪裏學到的這個詞，但再讓我聽到一次，我一定會把你們關進小黑屋，關到你們沒電為止——其次。”

安可希信心滿滿地一拍填星的肩膀：“誰說我要上了。填星，加油，自己仇自己報！”

“……啊？”填星難以置信地看她一眼，聲音都開始飄，“可是……”

“沒問題。”沒等填星說完，對麵機器人就迫不及待地開口，“如果這次你們再輸了，就要再給我們一根能量棒。要充滿的。”

“可以。”安可希答應得毫不猶豫，“但如果你們輸了，不僅要歸還能量棒，工作時間也得再加，200小時，不過分吧？”

“完全沒意見。”快樂人自信滿滿地開口，用兩根手指夾起那根長條金屬，再度叼進了嘴裏。

“別急著答應。”安可希悠悠道，身體忽然前傾，一手掌按在桌上，“我還要加一個條件。”

“如果你是說，由你來洗牌的話，那不行。”快樂人毫不猶豫道，“不光這樣，你還得像之前那樣，遠離桌子。”

“放心，不是我。”安可希笑了下，伸手朝它背後一指，“這一次，我要求由它們來洗牌。隨便哪個都行。”

所有人的視線都隨著她的手指轉過去，落在了三個站著的機器人身上。

兩秒後，又緩緩轉了回來。坐著的快樂人老大甚至開口確認了一遍，仿佛聽見了某種毫無邏輯的話：“人類，你確定？”

回應它的，是安可希毫不猶豫地點頭。快樂人再次沉默，填星則是渾身一震——

看向安可希的目光，頓時變得更加無措。

*

雖然被安可希的要求給整不會了一瞬，但那些快樂人，終究是沒拒絕她的要求。

畢竟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這條件對它們都是絕對有利的。

被派去洗牌的機器人很快就站到了桌前。托它和息流的福，安可希的動作變得更加隱蔽——除了息流外，沒有人注意到她悄悄抬起的手。

這一回，安可希改變了出手的時機——她從機器人洗牌開始，就一直在扔骰子。洗牌結束，骰子也正好扔到最後一輪。

雞蛋大小的骰子在空中晃悠悠地轉一圈，啪地翻過來，露出最後的點數。安可希登時鬆了口氣。

接下去，則是在對麵機器人抽卡的時候——按照之前的約定，這次填星是率先抽卡方。因為安可希之前的暗示，填星很聽話地沒有試牌，直接將摸到的三張全部收起。

保險起見，安可希還是在對麵機器人動作時，再次轉起了色子。

原本要將牌放到一邊的動作驀地頓住，拿牌的快樂人原地思索片刻，默默將那牌又收了回來。伸手再摸第二張，看動作原本似是打算收起，停了一會兒後，又不知是想到什麽，反而將那牌放到了旁邊。

再摸第三次時，它倒是沒再猶豫，直接做了決定。息流看著它利索的動作，頓感奇怪，再看向安可希時，才發現她臉色又開始發白了，額頭微微冒汗。

“領主……”息流登時緊張起來，安可希連忙擺手，又指指牌桌，示意關注最後的結果。

牌桌上，兩邊已經齊齊翻開了各自的牌。

填星這邊連著三張大牌，機器人那邊，則是兩小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