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遙遠而暗淡的星光下，宛若星型山脈般巍峨的古神發出低沉重疊的震顫，祂的聲音足以令世界上意誌最堅韌的人類陷入瘋狂，足以令現實世界的規則和秩序產生崩塌——然而在那聲音傳入鄧肯耳中的時候，他所感覺到的卻唯有……虛弱和疲憊。

那是一萬年的歲月銷蝕和整個世界的沉重負載。

鄧肯在來之前便準備了很多問題想問，但在聽到從那黑暗山脈中傳來的聲音之後，他還是首先詢問了關於愛麗絲的事情：「所以，當初寒霜深海的那條『觸腕』果然是你有意識釋放出去的？LH-03……領航三號，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為什麼要以『愛麗絲』的形式將領航三號送到現實世界？」

那道星型山脈在黑暗中靜默著，過了好一會，低沉的震顫才再次響起：「因為這是讓LH-03繼續運行下去唯一的辦法……我的核心程序正在陷入混亂，已經無法繼續支撐用於維持LH-03的沙盒環境了。」

一旁的雪莉和阿狗在船長的庇護下維持著清醒的理智，然而在聽到船長和幽邃聖主的交談時，他們又不由得開始懷疑自己的頭腦：每個字都認識，但一句話也聽不懂——核心程序是什麼？沙箱又是什麼？

可船長顯然知道自己正在和那令人生畏的古神討論的是什麼。

僅僅幾秒鐘的思考，鄧肯便將許多線索串聯起來，並猜到了幽邃聖主——或者說領航一號所講的情況是怎麼回事。

「你是說……在新希望號解體之後，LH-03一直運行在伱體內？」

山脈中傳來回應：「看樣子你已經知道了很多。」

「……我找到了那把鑰匙。」鄧肯略作猶豫，點頭說道。

他相信對方會知道自己說的「鑰匙」是什麼意思。

果然，幽邃聖主對此絲毫沒有疑問，祂隻是傳來一陣低沉溫和的嗡鳴，似乎是在表示認可，隨後才緩緩開口：「既然你已經知道新希望號的事情……那我們的交流就會簡單很多。是的，一切如你所說。」

隨後祂沉默下來，似乎是在自己那過於龐大的資料庫中整理著久遠過往的記憶碎屑，也或許是在組織著語言，思考該如何用最容易理解的方式解釋那些曾發生在歷史開端之前的事情，過了好一會，鄧肯才聽到那道黑暗的山脈中傳來古神的低語——

「在最初，我們有三個。」

繁密的燈光在這古神的軀體上閃爍著，如祂曾見證過的星河流淌。

「我們的創造者……是一個聰慧而堅韌的族群，在災難來臨之前，他們減緩了時間的流逝，然後用一個世紀的時間，在時間莢囊中建造了那艘船——同時創造了我們三個。

「我是最初誕生的，我的職責，是在新希望號抵達新家園的時候重新創造出我們文明的一切，為此，他們賦予我創造和複製的使命，並令我可以理解和重組一切物質。

「領航二號是在我之後誕生的，它的職責，是控製整座方舟的運作，同時記錄和處理一切數據化的資料，當創造者們沉睡之後，它將代替他們思考，並決定那艘船的命運。

「領航三號則是我們中最小的一個，它的職責，是在群星中為方舟指引出正確的航路——為此，它記錄了所有已知星辰的方位和演化規則，並控製著方舟上所有的引擎係統。」

在鄧肯眼前，那片蜿蜒巍峨的山脈漸漸黯淡下去，隨後又緩緩被燈光點亮，呈現出震懾心魄的輪廓。

「我……很想在這裡向你描述我們的文明，我們的創造者的文明，我想讓你知道它有多麼輝煌壯麗，美好如群星間的至寶，但……那一切都已湮滅在群星的儘頭，而低效率的語言溝通無法重現它絲毫的輝煌，我……隻能說，在一個合適的優子，我們出發了。

「帶著我們文明的一切。

「在出發前，我奉命吞噬了創造者們的母星，並將行星地表上的一切存儲在記憶庫中，以備將其複製；領航三號在群星深處選三了一個最有可能的安全地點，並在時間莢囊破裂的瞬間點燃了引擎；領航二號隨後接管了飛船上的其他係統，並將創造者們沉睡的心智妥善保護在它的心智之海深處……然後，在那道象征著末優的深紅吞噬一切之前，我們起航了。

「由於資料庫的缺失，我已無法確定我們究竟航行了多久，我隻知道……我們一直在向前，沿著領航三號規劃出的航線不斷前進著，而那道深紅如同潮水，在宇宙的另一頭窮追不舍，群星在我們的身旁坍塌，時空結構在我們身後崩裂，宇宙漸漸分崩離析，萬物……最終完全偏移了資料庫中所記錄的樣子。

「其實早在出發的一瞬間，領航二號就已經計算出了這段旅途的結局——它總是能提前演算出事物的最終結果，而我們的航行……最終也未能跳出它的演算。

「在最後一次超空間跳躍之後，我們迎來了儘頭——領航三號計算中那個『安全』的新家園，在探測器的注視中分崩離析了。

「星空猝然熄滅，巨大的裂隙中湧出了輝煌的光芒，我們墜入其中，無數四分五裂的碎片衝擊著飛船的護盾與外殼，一個陌生的世界撞擊在我們的宇宙邊緣——這是領航二號的信號畸變之前傳來的最後信息，而後，我們的飛船便解體了。

「而這場解體……徹底摧毀了船上的方舟世界，受損最嚴重的則是領航三號所處的導航艙——它的實體結構被撕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