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番外二 魚陣(1 / 2)

食全食美 少地瓜 3240 字 2023-06-03

日頭將出未出,東邊天上灑下來薄薄一層青灰色的晨霧,在淡金色的晨曦映照下,緩緩流動。

京城東郊小路邊的茶棚內,幾個過路客商就著熱茶吃了一盤野菜豬油渣包子,又用最後一點麵皮仔細抹去盤底油花,一口吃了,衝正在斜對過端茶抹桌的少年喊道:“小兄弟,結賬!”

少年聞聲跑過去,先將手往腰間手巾上狠狠擦了擦,這才伸手接錢,“誠惠二十三個大錢!”

客人從腰間摳出來一隻舊錢袋,倒出一把銅板,眯著眼睛仔細數了一回,又數一回,然後才遞到少年手中,又笑道:“小兄弟,你年紀輕輕哪裏好做這個?不如跟咱們出去跑腿兒做買賣,一年說不得也能剩幾十兩銀子,拿回來好養家糊口,再過兩年,正正娶媳婦……”

他還沒說完,就被同伴往腰上撞了一記。

同行的另一人對少年道:“這廝頭一回京城,嘴上沒個把門兒的,漁哥兒,莫要往心裏去。”

說完,拉著同伴就走,邊走邊恨鐵不成鋼道:“出門在外,少他娘的胡沁,人家好好的讀書人,舉人老爺家的公子,跟咱們經的什麽商……”

最初說話那人便哎呀一聲,懊惱不迭道:“你怎的不早說?著實冒犯了。”

現在回想起來,那少年確實有些個文氣。

“既是讀書人,怎麽又在這裏擺攤?”那人又問。

乖乖,那可是舉人老爺,一個縣城裏都未必有一個的,他家的公子哥兒,又怎麽落魄到當壚賣茶的境地?

秋高氣爽不冷不熱,不正該去讀書,預備來年縣試麽?

伴當忍不住扭頭看了依舊回去抹桌子的漁哥兒一眼,既同情又惋惜地說:“也是苦命,早早沒了娘,前幾年又沒了爹,還沒出孝期呢,爺爺又病倒了,如今隻跟著奶奶過活……”

人走茶涼,若這位小公子的父親還在,他自然是衣食無憂的。

可如今人沒了,人情自然也沒了,不過是個孤兒罷了,誰還在意呢?

大祿律法明文規定,戴孝期間不得科舉,便是做官的也要丁憂。

同行之人聽了,嘖嘖幾聲,又歎了一回才道:“嗨,若不會投胎,人生下來便是受苦的,這也是沒奈何的事。他年少時能讀幾頁書已是萬幸,比咱們這些兩眼一抹黑的強的不知道哪裏去。

若能中,自然是皇天保佑,若不能中,也是命該如此,來日除了孝,也能去找個賬房之流的做做……”

兩人說著,漸行漸遠。

卻說那漁哥兒隻埋頭做活,兩位客人的議論也聽得零星隻言片語在耳朵裏,可類似的感慨唏噓太多了,便不往心裏去。

正如對方所言,自己幼年能有幸讀幾頁書,已比這世上許多人幸運許多,無需自怨自艾。

眼見過了飯點,茶棚內一時沒了客人,漁哥兒去洗淨雙手,整了一回衣裳,從灶台後頭的筐子下頭翻出來一本《春秋》來讀。

那書已經很舊了,四圍起了毛邊,儼然不知被主人翻閱過多少遍,可仍十分平整,可見珍惜。

封皮上沒有印刷書肆的名字,顯然這本書是他抄錄來的。

正看得入神時,忽聽京城方向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此地距京城不過二十來裏,從那邊過來的人們大多吃飽喝足,幾乎不會在此地休整,故而這一帶的茶棚、粥鋪都隻做外地進京的買賣,而對從京城往外走的人不大在意。

漁哥兒原本也不在意的,可隨著馬蹄聲漸漸逼近,竟像聽到什麽反常的事似的,從小板凳上站了起來,努力伸長了脖子往聲音來源處眺望。

馬蹄聲越來越近,不多時,幾道人影映入眼簾。

漁哥兒看了一回,眼底忽然泛起細碎的快樂的光。

不該是今天的……

哎呀,這可如何是好?

他有些無措地捏了捏手,抓著書原地轉了兩圈,還沒怎樣的,品字形五人五騎已經衝到近前。

為首的女郎約莫十五六歲年紀,一身孔雀綠騎裝,杏眼桃腮,英姿颯爽,風似的從他麵前刮了過去。

漁哥兒的目光不自覺追隨而去,腔子裏一顆心砰砰直跳,整個人都有些癡了。

馬兒卷過去的瞬間,那女郎似乎微微側臉,朝這邊看了一眼。

“嘿,”姚芳揚聲對前麵的魚陣笑道,“姑娘,又是那傻小子!”

魚陣沒回頭,卻也不惱,“胡說什麽,趕去辦正事要緊。”

來的正是師魚陣和姚芳一行五人。

去歲魚陣剛滿十四歲,師雁行就將城外新開的一家高端酒樓,一家中端自選餐廳交給她打理。

京城大不宜居,便有許多外地客商住在城外,既方便又實惠。久而久之,京畿幾座縣、鎮也發展起來,經濟甚至比等閒州城還要發達些,不愁沒有客源。

“這怎麽能行?”

魚陣和江茴都不敢接。

師雁行就笑,“有什麽不行的?我十四歲的時候,鋪子都開了幾家,官府也跑了不知多少趟,都敢自己進京了,你是我妹子,怎麽不行?”

魚陣有點慌。

這些年她雖然跟進跟出,見了不少大世麵,也幫著打點生意,可都是打下手而已,何曾挑過大梁?

冷不丁讓她管理兩間鋪子,能行嗎?

江茴也說:“你手底下也不是沒人用了,且叫她再曆練幾年吧!”

“既然要曆練,就得真刀真槍的乾,不然總是旁觀有什麽用?不過紙上談兵罷了。”師雁行擺擺手,又對魚陣道,“你也不用怕,兩家店的管理班子都是現成的,你隻負責總抓總管,這些年也沒少見我處理事務,上上下下都是熟絡的,照葫蘆畫瓢總會吧?”

從小耳濡目染,魚陣遠比尋常女孩兒更有野心和自信,見姐姐這麽說,下意識點頭,“會!”

“真棒!”師雁行輕輕捏捏她的臉頰,笑道,“就該是這樣,行不行的,試試看才知道,可別上來就說不行。”

頓了頓又道:“若是管得好,以後那兩間鋪子就與你做嫁妝。”

江茴天生不愛爭搶,守成有餘,激進不足,最適合守在大後方。

但魚陣不同,她幾乎是師雁行一手教導出來的,性子像了十成十,隻要好好培養,日後絕對是了不起的幫手。

魚陣摟著她笑嘻嘻蹭了一回,“我才不嫁人呢,這輩子就賴著姐姐!”

江茴張張嘴,才要說什麽,見姊妹倆三言兩語就敲定了,索性不管了。

罷了罷了,孩子們都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她看著就好。

況且淙淙也十四歲了,便是普通人家也該學著管家了,這個做姐姐的財大氣粗,拿出兩間鋪子與她練手,似乎也不算什麽。

左右就在眼皮子底下,店裏也是自己人,即便來日出了什麽簍子,還有她們兜底,也不怕。

可聽到後頭的話,又忍不住笑道:“這叫什麽話?越說越不像了。”又對師雁行道,“你也是,驕縱也有個度,她才多大,哪裏就至於送鋪子了!”

師雁行摟著魚陣說:“管他呢,我樂意給。”

但凡有財力的人家,姑娘們的嫁妝都是從小攢起來的,早年她們家艱難,別說嫁妝,就是溫飽都成問題,自然不敢想。

可如今都好了,江茴便每年都用自己的分紅給姊妹倆添金置銀。

師雁行每次看了都笑,“給魚陣攢著就是了,我都多大了?”

江茴卻道:“早年家裏窮,我也沒本事,如今好過了,給你補上,別嫌晚。”

說著,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說起來,家裏的銀子本也是你賺來的,卻是你說的什麽羊毛出在羊身上……”

師雁行又是好笑又是感動,“什麽叫我賺的,你這麽多年的賬房和內務總管難道都白當了?便是外頭雇人,難不成我每年不給他們分紅的?”

她固然是主導,但這麽多年來,若非有江茴在內全力支持,她也不可能心無旁騖去外頭打拚。

一個主內,一個主外,分工不同而已。

每每聽師雁行這樣講,江茴都很高興。

卻說魚陣接了那鋪子已一年有餘,頭幾個月難免緊張,幾乎日日過去盯著,又熟悉人手和業務。

眾人原本見她年輕,是個未出閣的年輕姑娘,素日又是個和氣的,還有些嘻嘻哈哈。結果後來發現魚陣雖麵上笑著,芯子卻同大掌櫃是一般無二,最是明察秋毫不過,半點不顧及什麽人情、關係,該賞就賞,該罰就罰,便漸漸收斂,不敢作妖。

眼見業務步入正軌,天天往返也太疲乏了些,又給店員們平添負擔,魚陣便漸漸放寬到五日去一次,十天一次,一直到如今的半月一回。

可不曾想人心不足蛇吞象,個別人眼見她去得少了到底心存僥幸,竟開始中飽私囊起來!

前幾日店裏有人來舉報,說是負責采買的紅姐與供貨商付家娘子相互勾結,故意做假賬。

“我都親眼看見的,原本咱們要的那些甲等貨要三十五文一斤,可那付家娘子送來的卻是乙等貨,隻要三十文一斤!不光顏色不好看,采買的雞蛋個頭也小,有灶上的人問,紅姐還嘴硬,說秋日天乾氣躁,菜蔬長得不好,雞也不愛下蛋,如今市麵上都是這樣的。

可我明明瞧見付家娘子偷偷給紅姐塞荷包!平白無故的,她做什麽給她錢?”

姚芳聽了,登時怒不可遏,當場就要衝出城去問個究竟。

“真是良心都給狗吃了,掌櫃的和二姑娘素來待她們不薄……”

倒是魚陣尚且撐得住。

她先按住姚芳,又安撫了那舉報的員工,言明隻要查清,必然嚴懲不貸,對她也會有相應的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