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程度上來說，你應該喊他一聲教父。」

特圖主教說的話讓凱爾下意識脫口而出：「教父？」

「可能你確實沒怎麽和那老家夥見過麵吧。」特圖主主教輕聲的說：「畢竟當年你父親和羅伯特鬨矛盾的時候，你年紀還小。」

「特圖，不需要你插嘴的事情，你就不要多說。」

羅伯特歎了口氣，最終什麽也沒有說，隻是轉過頭去看向了凱爾，那雙燦金色的雙眸打量了一下凱爾，最終歎了口氣，說：

「我其實不太喜歡你，如果不是因為你，現在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大概率會是安東尼了。

不過……他真的把你教的很好，你身上的善良靈光，比我想象中的要多不少。」

認識父親大人嗎？晨曦之主教會的樞機主教，無論放在什麽地方都算得上是大人物了。

不過對此凱爾卻並沒有太多阿諛奉承的想法，他的注意力更在羅伯特和父親相識這一點上。

遲疑片刻，凱爾輕聲的說道：「羅伯特大人，和父親非常熟悉嗎？」

特圖主教插了一句嘴，說：

「不是熟不熟悉的問題，羅伯特是你父親職業者之路的引路人。

甚至可以說，你父親能夠如此順利的成為神卷，未嚐沒有羅伯特精心教導的結果。

當然，對外羅伯特肯定是不會承認這件事就是了。」

羅伯特搖了搖頭，說：「安東尼能夠得到我神的認可，靠的是他自己的本事。

特圖，不要把不屬於我的榮光放在我身上，我隻是個普普通通的老牧師罷了。」

凱爾一時有些無語凝噎。

普普通通樞機主教是吧？什麽凡爾賽！

不知怎的，凱爾想起了一些非常不妙的事情。

原本正常情況下，他根本不會產生無端聯想，但是在見到了這位洛山達的樞機主教後，他忽然想起來，以前自己和父親大人還住在王都的時候，好像每次做禮拜去的都是王都這邊的晨曦之主教堂。

包括現在凱爾偶爾會去聯係的福克斯騎士，之所以當時第一次見麵就對福克斯騎士有映象，也是因為當時在教堂的時候，曾經見過福克斯騎士幾次。

想明白了這些，凱爾開始果斷的搜尋起了自己的記憶。

他在經過了這麽長時間的施法後，早就已經在腦海裏搭建起了記憶宮殿，將自己的相關記憶分門別類，隨時能夠進行調用。

每當他遇到了有一點印象的事物時，就可以通過特定關鍵字、關鍵詞為聯想，直接抽調記憶宮殿中某個時間段的記憶。

果不其然，在花費了0.01秒後，他就從自己的腦海中抽調出了早年間和安東尼一起前往教堂做禮拜的記憶。

果然……

那記憶裏的教會真的是晨曦之主教會。

甚至於隨著當時越來越多的記憶被展露出來，當時年幼的他還看見了安東尼和一個穿著神官袍的牧師在激烈的爭吵。

….

或許是因為當時年幼的他並沒有太過在意這些事情，所以那些爭吵在傳入耳中的時候，就好像是變成了胡言亂語一般的吵鬨聲。

當年的自己僅僅隻是好奇這兩人為什麽會在教會中如此激烈的爭吵，並且覺得這兩個大人多少有一點吵鬨，並沒有過具體內容。

但是殘留在記憶宮殿裏的影響可以看得到他們雙方之間破口大罵的畫麵。

現在凱爾亂七八糟的東西學得多了，很多時候就連凱爾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到底掌握了多少正常時候根本沒用的技能。

而這其中就包含了【唇語解讀】。

那被提取出來的記憶在經過了【唇語解讀】..，變成了一段段不完整的對話。

「安東尼……教會是絕不允許神卷……魅魔的血統很危險……遲早有一天你會被拉入深淵……」

「羅伯特，你太固執了，她並沒有犯下任何的殺……難道作為樞機主教……那是我的妻子……如果沒得選擇，那我會……再見了，羅伯特。」

……

總之從那零零散散的畫麵中解讀出來的段落，也不過是這麽一些支離破碎的語言。

不過僅僅是憑借著這些支離破碎的語言，凱爾大概也還原了當時兩人起衝突的核心原因，應該是和自己母親那邊有一點關係。

現在看來，當年的羅伯特主教應該是對於自家父親大人找了一個魅魔而產生了極大的反應。

對此凱爾也不能說羅伯特主教做錯了。

畢竟……站在外人的角度，魅魔本身就是相當危險的存在，就像是惡魔和獵魔人之間的關係一樣，在沒有實際和惡魔相處之前，是不會有人相信惡魔之中也有善良的惡魔的。

畢竟對於人類，尤其是洛山達教會的人類牧師們來說，惡魔群體中出現善良的惡魔的概率，可以說微乎及微。

洛山達教會的牧師們精力也有限，將大量的時間放在調查一個惡魔過往是否有大量的犯罪行為上，那這其中消耗的大量時間和精力，可能會導致他們沒有辦法將那些需要他們拯救的人給救下來。

凱爾隻能去猜測羅伯特主教當年的想法，如果換做是凱爾站在他們的立場上，大概率也會這樣做。

除非凱爾本身能夠找到破局之法。

魅魔作為無底深淵惡魔種族中的一種，可以說在絕大多數時候是混亂邪惡的象征，想要從這些混亂邪惡的生物中找到具備真善美的那一個，概率實在是太低了。

所以，最簡單的辦法，就如同HR在進行招聘的時候一樣，通過拔高學曆、增加入職所需的相關工作經驗的方式，從茫茫人海中，通過控製分母數字的方式，來人為提高篩選出符合自己要求的「入職人員」的方式。

屎裏淘金、大浪淘沙的方式，終究是遠不及從金礦之中冶煉出金子啊！

….

晨曦之主教會顯然是在降低分母的過程中，為了能夠更加快速、更加精確的執行教會的正義，而選擇了放棄惡魔族群中可能存在的那一點善良。

正神教會之所以會被叫做是正神教會，從來都不是說他們單純的因為實力強。

謊言王子的黑日教會，那群瘋狗們集結在一起的力量，你要是將神聖布裏尼亞統治權所屬的聖堂中的那些教會，將單獨一個教會拉出來，去和黑日碰一碰……

講道理，就算是正神教會中任何一個都會有些認慫。

歸根結底，至少對於大陸諸多種族們來說，正神教會所信仰的那些神祇，確實在一定程度上能夠稱之為「正義」的代表。

那安東尼就有錯嗎？

站在自家父親大人的角度，那位沒見過麵的母親顯然和尋常的魅魔是不一樣的，甚至可能如同自己這般，並不會將他人的生機當成是魅魔成長的養分。

論跡，大概率是沒什麽問題的，不然偏離了洛山達理念的安東尼也不會依舊保持著神卷的身份了。

身為一個丈夫，保護並沒有犯下任何錯誤的妻子，有什麽錯嗎？

身為一個父親，想要讓自己的孩子能夠在母親的陪伴下成長，有什麽錯嗎？

答桉就是並沒有錯。

所以在經過了一番激烈的心理博弈後，大約在一秒多鍾後，凱爾就已經擺正了心態，抬起頭來說：

「羅伯特主教，能和我說一說父親大人的事情嗎？」

看見凱爾言語中並沒有什麽怨氣，羅伯特主教臉上露出了一絲遲疑，他本可以什麽都不問，但是當他看到了凱爾的雙眼時，表情卻下意識的軟了下去。

羅伯特非常清楚，他並沒有被魅魔的力量影響和魅惑，隻是當他看向了凱爾的雙眼時，看到的並不是什麽獅心公位置的候選人。

當然，理所當然的，也不可能是四神神卷、推動迪奈爾更上一層樓的理論學大師、戰法師體係的創始人、蘭開斯特的領主……

這些身份他完全不在乎。

他隻感覺，凱爾那雙湛藍的雙眼，竟是如此像那一個人……

那個曾經一度被羅伯特視作是自己理念的繼承者。

在惡魔入侵的動蕩之年中失去一切的他，視那個孩子為自己一切的延續，為此這麽多年來東奔西走，幫助那個孩子朝著自己的理想揚帆起航，可最後卻又因為種種原因，兩人之間差點老死不相往來。

啊，他果然是安東尼的孩子啊，你看這雙眼睛，多像他的父親。

然而……為什麽活下來的人卻不是安東尼呢？

羅伯特的眼眸深處閃過了無比強烈的恨意。

如果不是因為那個女人，安東尼完全可以成長的更快，作為洛山達的神卷，晨曦之主教會絕對不會吝嗇在他身上投資……

前提是他放棄掉那個女人。

….

洛山達教會還算是比較講道理，這一點羅伯特可以肯定，就算是在安東尼明確表示了不會放棄那個魅魔後，晨曦之主的信徒們也沒有選擇去報複安東尼，更沒有選擇去誅殺那個魅魔。

甚至於，教會那邊也從來不排斥安東尼和往日裏晨曦之主教會裏的朋友接觸。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對安東尼就沒有影響。

最明顯的影響就是……安東尼再也不可能從教會那裏獲得大量資源的扶持了。

越是身份地位特殊的存在，在選擇站隊的時候，沒有站在他理應站的位置上，就必然會受到反噬。

若是他當年老老實實的聽從了自己和教會的意見，就不會因為晚了那麽小半年才晉升到聖域，而導致在這小半年裏，在那場突然爆發的災難中沒能保護好自己的妻子。

如果不是因為他的倔強，兩年多前的那場戰鬥，他或許已經朝著更高的巔峰邁進一步，成為人間的傳奇。

這樣一來，在有著神卷的幫助下，他或許就不會用自己的生命來當做兌換掉邪神血肉的棋子了。

那麽……我也不會失去他了。

無論過往對於安東尼有什麽樣的抱怨，羅伯特的內心深處果然還是沒能憎恨那個幾乎算是自己半個兒子的安東尼。

可那無處發泄的憤慨總要找到一個宣泄之處……

最終他恨上了他自認為「一手導致了這場悲劇發生」的那個女魅魔。

恨屋及烏的，連帶著那個女人的血肉也恨上了。

嗯，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但是時間過了很久很久，再次見到了當年的那個小魅魔，看到他身上乾淨純粹的氣息，又再看到了那雙像極了他父親的雙眸……

一時間他竟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最終，他聲音有些沙啞的說：「以你和你父親一樣聰明的頭腦，應該有一定幾率猜得出來，你的父親曾經和我，和我們教會之間的關係吧。」

凱爾默不作聲地看了一眼特意強調「和你父親一樣」的羅伯特主教，嘴角揚起了一個燦爛的笑容，說：

「我不僅猜得到，甚至還記得你們當時曾在我麵前吵了一架。」

「那……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吧！」羅伯特回憶了一下，忽然想起了當年那一次的爭吵。

那時候安東尼抱著年幼的凱爾，來到了洛山達教會的王都分部，懇請他成為凱爾的教父。

畢竟在晨曦之主教會中有一個流傳在信徒中的俗語：

「世界太危險了，孩子必需有兩個父親才行。因此孩子到達一定年齡後，孩子父親就應該請求當地有威望有權威的晨曦主教，來充當孩子的教父。」

或許是因為那個時候安東尼很久都沒有來看自己了，再次見麵後，安東尼希望自己成為他孩子的教父，因為自己是他在教會中最信任的人了。

….

或許是因為這句服軟的話，羅伯特當時心一軟，就毫不猶豫的同意了。

再後來……哦！該死！那時候又聊起了那個女人，聊著聊著，兩人就因為誰也沒有辦法說服誰，再次在教堂中爭吵起來了。

話說那時候這個孩子的年紀還屬於不記事的時期吧，這件事情竟然一直被他記到了今天？

該死的，明明自己無論是麵對哪個他非常不喜歡的信徒，甚至是異教徒、異端、邪神信徒之類的存在，他都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怎麽在麵對安東尼的時候，總是會這樣輕而易舉的破防呢？

聽見了羅伯特的話，特圖主教下意識的皺了皺眉，看向了他，哼了一聲說：

「羅伯特，這件事情就是你的不對了，無論當年是因為什麽樣的情況，你們都不應該當著孩子的麵吵架。

都多大的人了，難道還不知道這很容易給孩子留下極其嚴重的心理陰影嗎？」

要不怎麽說特圖主教人老成精呢？

如果讓凱爾來直接對羅伯特的行為進行評價，可能一個不小心就觸犯到了羅伯特的應激點。

可能會導致兩人剛開始聊天就直接不歡而散了。

而有一些話，由別人來說和由凱爾來說是不太一樣的。

在這種情況下，讓特圖自己來乾這個得罪人的活，事後羅伯特這個牛脾氣、順毛驢在恢複冷靜後，很快就會明白自己是給他搭梯子，根本不存在「得罪人」的說法。

至於羅伯特會不會反應過來……

別開玩笑了，都是活了幾百年，還都已經是樞機主教的人了，怎麽可能不懂這個道理。

說到底，羅伯特一點就炸和他性格沒有太多關係，主要還是因為，點的那個人是那位被他視若孩子的安東尼吧。

「那件事情……當時我確實沒有考慮周到，看樣子應該嚇到你了，對於那件事情，我很抱歉。」

特圖：？？？

特圖主教扭過頭去看向羅伯特，一臉見鬼了的表情……看起來就像他當時將聖徽交給凱爾後，盧修斯那個黃口小兒目瞪口呆的表情一般。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經典在此複刻！

特圖幾乎是怒罵出聲：見鬼，那個脾氣強的要死的羅伯特現在竟然服軟了？

這是個什麽見鬼了的世道啊！

半身人說你忍一下，然後被子另一頭傳來驚訝的「原來已經進來了嗎」的聲音嗎？

呸~幻覺，一定是幻覺。

特圖感覺自己精神都變得有些錯亂了。

當然，羅伯特並不知道自己這次罕見的服軟給自己的朋友帶來了多大的精神傷害，他臉上帶著些許緊張不安，低聲的說：

「不恨我嗎？」

凱爾略顯差異的抬起頭說：「您認為您做錯了嗎？」

羅伯特遲疑了一下，他本來想堅定的說自己沒有做錯，但最後他張嘴說的卻是：

….

「或許當年的我確實考慮不周吧！」

此時的特圖已經不忍再看這樣的景象了。

好怪！這的好怪！

那可是羅伯特啊！竟然會違心的承認自己的「錯誤」，雖然在說起來的時候多少還有些勉強，但是能夠做到這樣的地步，對於他來說已經是難得可貴了。

「如果是我站在您現在站的這個位置，我大概也會做出和您一樣的選擇吧。」出乎羅伯特的預料，凱爾並沒有否定他，反而是承認了羅伯特選擇的正確性。

「為什麽？」羅伯特的聲音有些沙啞。

「用最殘酷一點的話來說，就是選擇不一樣。在我看來，父親大人那裏沒有做錯，作為一位丈夫，作為一位父親，他已經做到了他能夠做到的一切。」

「那你為什麽……」

「因為您也沒有做錯啊！」凱爾臉上揚起了一個燦爛的微笑，輕聲的說：「洛山達的牧師和信徒是有限的，但是人世間遭遇的苦難卻是無限的。以有限的時間和人力去衝撞無限的苦難，顯然是不可能辦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