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消逝的時間裡,逆流而上(1)(2 / 2)

一想到自己對朝空搖杏根本不了解,江源慎的心便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如同尖銳的箭鏃插進胸膛,剜著血液與肉。

她會在小時候一起玩的公園嗎?還是在港口?還是在那天的銀杏樹下?

江源慎思來想去,朝空搖杏可能去的地點也隻有這幾個。

他第一次在心裡埋怨,知鳥島為什麼要這麼大。

往小時候玩耍的公園跑去,但江源慎自從回來後根本就沒去過,那裡變成了什麼樣子自己也不知道。

“誒誒誒!那個人!在跑的那個人!”

忽然,有一道焦急的聲音傳來。

江源慎停下腳步,目光看向發出聲音的來處。

隻見在一家賣二手衣服的店麵內,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一邊朝著他伸出手,一邊快步小跑出來。

“怎麼了?”江源慎停下腳步,但內心卻很快讓身體驅使起來,“不好意思,有事以後再......”

那女人急忙拉住他的手臂,以防他跑走。

“你急什麼?你是不是每天早上都和朝空家的孩子一起上學?應該和她關係很好吧?”

江源慎看了她一眼,他和朝空搖杏每天早上都走這一條街去坐車,被附近的居民看見也不稀奇。

但從她口中聽到「朝空家的孩子」,心中的激動情緒就難以掩飾。

“是,請問你有看見她嗎?!我正在找她!”

“哎,愁死我了,你聽我說啊,就在剛剛她在這裡買了一件二手衣服......”那女人的語氣儘顯無奈。”

終於有了她的消息,江源慎的身體都在顫抖不已。

“多久?多久前了?她人在哪裡?往哪裡走了?”

“你聽我說,她買了一件二手衣服,但是忘記把這件拿走了,我還特意和她說要帶走。”

她重新走進店麵,從竹筐裡拾起一件紫堇花的和服,徑直來到江源慎身前,

“這件和服她沒帶走你能幫我給她嗎?這家店就我一個人在管,如果出門去還的話我要關門,挺麻煩的。”

看著她雙臂上枕著的和服,上麵的水漬在日光燈的光線下分外晃眼。

江源慎的熱氣堵住喉嚨,胸口苦悶難受。

這件就是朝空搖杏今天祭典時,穿上的紫堇花浴衣。

“我現在會弄臟,但我之後一定會帶她回來取,能告訴我她往哪裡走了嗎?”他的喉嚨上下聳動。

“......行吧行吧,早上八點我就開門了,一定要過來拿啊。”那女人咂了咂舌,指向街道的另一方,“她往那裡走了。”

江源慎朝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頓時整個人愣住了。

夜幕如同劇場的絨幕籠罩著那片區域,目之所及儘是黑暗,那裡不會傳來人走路的踏踏聲,也沒有汽車引擎的轟鳴聲。

白天隻有噪鵑,晚上隻有夜的低語。

望著宛如浸泡在黑色墨水裡的大片區域,江源慎心底孤絕的惆悵被忽然揭開。

那片區域,也是上一次大地震的受災點,是他小時曾經居住的地方,也是江源京子失去生命的地方。

難以言喻的情緒騰空而起,撲麵而來,鋪天蓋地,如同海浪般洶湧著,反複襲擊著江源慎。

他對著女店長微微點頭致謝,倒吸一口熱氣往那裡走去。

就在這時,口袋裡的手機傳來震動。

江源慎拿出手機,發現是伊藤潤警官打來的電話。

他眉頭一皺,但還是一邊走一邊接起電話。

“喂?”

“江源嗎?你現在人在哪裡?!”聽筒那側,是伊藤潤急不可耐的呼喊聲,確定是呼喊。

“我沒有跑,還在島上。”江源慎儘可能地心平氣和地說。

“我不是說這個,我說的是......搖杏找到了。”

江源慎倏然停下腳步,呼吸在那瞬間戛然而止。

“在哪兒?!”

能聽見伊藤潤那長長的鼻息:“現在......正送去醫院。”

“......你說什麼?”

“抱歉,我們在廢墟裡找到她了......”

“廢墟?”

“唔.....我們在你家的廢墟裡發現了她。”

“——?!”

“你先冷靜,她估計是喝了什麼東西,現在正送去醫院的路上——”

江源慎不禁顫抖,除了伊藤潤的呼叫聲和雨滴墜落的聲響,聽不到其他聲音。

時間感變得淡薄,黑暗從背後漸漸逼近。

夜色,慢慢地改變了周圍的一切顏色。

江源慎頭暈目眩地走進冰涼的醫院裡,消毒水的氣味分外嗆鼻。

狹長的走廊上擠滿了許多大人,伊藤潤和其他警察都在附近,當看見江源慎走了進來,他立馬快步而來。

“江源,你先聽我說,按理來說隻要進行洗胃導瀉是沒問題的,總之你要控製好情緒——”

江源慎渾身冰涼的身體倚靠著牆壁,一側基督像那憐憫眾生的眼神,無差彆地落在他身上。

眼前狹窄的通道,如同剛來知鳥島時那感覺會深不見底的隧道,永遠望不到儘頭。

“嗚嗚——!搖杏——!”

走廊突然傳來一陣淒慘的哭喊聲,讓空氣都震動了些許。

朝空政宗麵對著高大的醫生整個人癱到在地,喉嚨裡的聲音,變得像蟾蜍的叫聲一樣難聽。

他整個人激烈地怒吼著,呻吟著,咆哮著,痛苦地在地麵上扭動著身體,像個孩子一樣大哭大鬨,最後發瘋了樣搧自己的臉頰。

很快,見過了很多大風大浪的醫生從朝空政宗的麵前走過來,對著伊藤潤極具惋惜地說:

“抱歉,我們儘力了......”

伊藤潤下意識地瞄了眼身邊的少年。

江源慎瞳孔一縮,仿佛被漆黑的漩渦吞沒,肉身與靈魂慢慢被擠碎的恐懼,讓他不禁大叫起來。

“啊啊啊——!”

無法止住淚水,拚命忍住不讓自己跌坐在地,全身唯有流過臉頰的淚水是滾燙的。

拚命想要挽留的時間,已經衝向毀滅的激流,無可避免地「流逝」了。

再也無法相見,再也無法接觸,就連想要繼續憎恨,都沒有辦法。

——「小慎也是......能不能多感受下我......」

朝空搖杏最後的話語,如同卡住的CD,不停地江源慎的腦海中重複、重複、重複著......

如風一般,永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