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老臣(1 / 2)

宮闕有時晴 六喑 1758 字 2023-04-06

皇帝此時並不在朝華苑的正殿裏,李從淵跟著四鼠一路穿過側殿旁的遊廊,從一種滿了海棠樹的拱門出去,又繞到了一個山坡後,山坡上多是鬆柏,映著遠的楓林如火,反倒越發蒼翠繁茂。

拾階而上,李從淵終於看見了正坐在亭中的年輕男子,男子上穿著窄袖直長,彷彿剛騎馬回來,神沉靜,與往日大不相同。

一旁的一和三貓兩位大太監正小心伺候著。

三貓半跪在地上給陛下手上的傷換藥,著聲說:

「皇爺好歹顧念下自己子,手還沒好哪裏能握得了韁繩?」

一把將手回來,陛下挑了下眉頭:「些許小傷,偏讓朕不能儘興。」

李從淵一看就知道是陛下手傷還沒好全就急著騎馬,卻又牽累了傷。

看見李從淵來了,陛下揮揮手,三貓端著葯匣子下去了。

李從淵行了一禮,還沒說話,就聽見陛下直直地問自己:「你覺得陳守章該死麼?」

他立刻明白了剛剛四鼠太監對自己說的話,陛下確實變了,從前陛下隻會說「朕要陳守章死」,閣為了讓陛下能收回命,隻能在別一退再退,退到陛下滿意才會勉強鬆口。

現在,陛下換了個法子,他想討價還價都有些不著套路。

「啟稟陛下,臣以為,陳守章縱然有些輕狂,言辭稍有放縱,也是、也是、的緣故,總是罪不至死。」

「朕也這般覺得。」

六歲被稱作神,進宮與皇帝對談《禮》,十六歲中進士翰林院,從此平步青雲,不過三十五歲便任東宮侍講學士,至今年不過四十九,已經是吏部尚書兼領武英殿大學士,人生大半已過,李從淵自認世上也難有什麼令他驚詫之事了,此時卻幾乎藏不住眼中的詫異。

陛下,在說什麼?

倒也不是陛下說的話不合理,隻是……李從淵依稀記得,上次陛下這般「通達理」還是他八歲的時候,上說著要好好讀書做一個賢王,結果那課業文章是他找了別人代做的,他自己跟太監們玩了一下午的蛐蛐兒。

此時的李從淵幾乎忍不住想要立刻出宮去往錦衛的大牢,看看那陳守章是不是已經被暗中死了。

擺出了皇帝做派的沈時晴沒有看李從淵,而是看著麵前的畫軸,方才試了試騎馬,昭德帝本人善騎,小時候被母親教過的騎幾乎都已經忘了,好在這子還記得如何騎馬,一坐在馬上腰腹就自然而然地鬆懈下來,毫不見張,雙有力,手臂張弛有度,自然而然就是善騎的樣子。

如此一來,就算騎上稍有生疏,也可以借口說是因為手上的傷。

又解決了一事,也有閒逸致賞畫,用監送來了幾幅宮廷畫師的畫作,多是工筆花鳥,畫功自然是一流,隻是多了許多匠氣,看了幾幅,沈時晴最喜歡的就是一副鬆林圖,筆細膩又不失鬆林風骨,意境深遠,堪為佳作。

當然,將綠鹽①攙極品孔雀石磨的石綠調合的綠也讓於料的沈時晴極為喜歡,這一幅畫單說用料就值白銀數兩,果然是宮廷畫師,在用料上完全不計花費。

「朕不想殺陳守章,因為朕不想以後朝堂上連個敢說說百姓疾苦的人都沒有。」

李從淵頓了頓,沉聲說:「陛下聖明。」

聖明?

沈時晴看了李從淵一眼,又看回畫作。

「朕已經派了錦衛去登州徹查陳守章所說之事。待有了結果,再議如何置他。朕你過來,是有一事要問你。」

坐在石凳上的年輕人言語和藹,李從淵心中卻又一。

自從陛下登基以來,用這種商量的語氣跟他說話,無外乎為了三件事:殺人、打仗、修宮殿。

這三件事兒,沒一個是能讓人省心的,提前找了他來商量,又說不殺陳守章,隻怕是要他這個大學士出麵替陛下挨那些史言的罵。

罷了,能保住陳守章,他向陛下讓出兩步、挨些罵聲又如何?

城府頗深的李大學士、李大尚書暗暗提了一口氣,準備迎戰自家皇帝陛下新一的衝擊,卻聽見陛下問他:

「張契當了一個四品將軍不到兩年,卻攢下了數萬兩白銀的家,這些錢是從哪裏來的?」

這是沈時晴看了錦衛奏報之後不懂的地方。

依照大雍朝軍製,張契的實職為彭城衛指揮僉事,上麵還有指揮使,彭城衛不過五千多人,指揮使知道他深得軍心,將兩千人調給他分管,兩年時間,調撥給彭城衛的錢糧加起來也比不上他貪墨所得,他就算把這兩千人敲骨吸髓,又如何能攢下那麼多錢呢?

看向李從淵,卻見李從淵有些驚詫地看著自己。

一旁的一連忙小聲喚道:「李尚書?皇爺問你話呢。」

「啊……」李從淵自覺失態,連忙低頭斂袖稍作掩飾,「那張契所得錢財,一麵是侵佔軍餉中飽私囊,一麵是從侵佔軍田而來……」

看見陛下一直靜靜地看著自己聽自己說話,李從淵隻覺得一欣之油然而生,說得也越發詳細起來,從大雍立國以來的軍製說到如今各地衛所軍田被占難以維持的局麵。

這一說,就說了個沒完沒了,君臣兩人說話的地方從濯心亭轉移到了朝華苑的側殿,中間,還一起用了晚膳,李從淵中頗有些疏狂不羈,說著說著,見皇帝陛下聽得認真,乾脆對著輿圖講起了整個大雍衛所的分部。

他博聞強識,凡是過目文書皆留存於心,各收支數目皆稔無比,說起來滔滔不絕,頭頭是道。

等到他終於講痛快了,朝華苑裡的燈都已經亮了起來。

「多謝李尚書。」

「昭德帝」麵帶淺笑,還對他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