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沼
幾輪談下來以後, 卡尼的人和實驗室的人都先離開了,mentor叫了江稚茵一聲,明顯是想就剛才的事情跟她談談, 江稚茵就單獨留了一會兒。
會議室是用磨砂玻璃圍起來的, 隱隱約約能看見外麵的身影, 江稚茵坐得離門近, 領導不開口的時候,會議室靜下來,江稚茵隱隱約約能聽見外麵一點說話的聲音。
她隻模糊地聽見了幾個詞,好像是卡尼那個人出去了以後還在憤憤不平地跟同事吐槽,但江稚茵已經懶得管了,反正她馬上就走了, 以後應該也不會再見麵。
外麵的人去了洗手間,一路上嘴就沒停過,站在鏡子前麵一邊洗手一邊說著:“我說的有什麽問題?一個個真把自己當角色了,幾個破實習生, 大學都沒念完, 不知道逞什麽能, 要我說就是還沒踏入社會,根本不懂得怎麽尊重人,最煩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娘們,還有那男的,一整個神經病。”
他嘀嘀咕咕的,聲音越說越大, 一抬頭看見鏡子裏的畫麵, 聞祈繞到他左邊,挑開了水龍頭, 低著頭,也沒露出什麽表情,隻是很平淡地說出一句:“剛剛遇見你們部門經理,穿藍西裝的那個,問我們散會了沒,好像找你有事,讓你去302,說有事跟你聊。”
他關了水龍頭,隨意地甩了甩手:“你說話了嗎?不好意思,助聽器好像有點問題,我現在聽不太清。”
見他這麽說,對方驟然鬆了一口氣,還譏諷地嘲笑了一下,自以為他聽不見,就壓低聲音繼續罵臟話,聞祈看著鏡子裏對方的嘴巴,無聲地“嗬”了一聲,神情冷淡。
在確定江稚茵坐上電梯了以後,他才慢悠悠往302去,看見卡尼的那個人在門口站著翻手機,不太確定。
因為302是個儲物室。
聞祈無聲無息站在他身後,把人往裏推了一把。
“……”
江稚茵剛下樓,陳子坤給她發了個消息,問她還在不在卡尼公司裏。
她剛被領導批評一通,說她太學生氣之類的,被念了好久的經,最後一句話說的是,念在她工作能力還不錯,這次合作也沒黃,所以可以不計較。
江稚茵一路點頭,無論他說什麽,應了就是,道歉道得順溜,說下次一定注意。
她回了一個“在”,陳子坤給她發了好幾個表情包,求她再上樓幫他拿個U盤,他的剛剛好像落在會議桌上了,裏麵有很多重要文件,但他現在已經坐車走了。
就是跑個腿的事,江稚茵就答應了,她才剛下到一樓,還沒走出電梯就又摁了上樓。
電梯裏有人問起:“李維去哪兒了?部門開會他半天都沒來。”
江稚茵偏了偏頭,記起剛剛罵她的那個人就叫“李維”。
“……剛剛好像看見他在三樓儲物室門口,跟剛剛來咱公司的那個……呃,無騰科技實驗室的一個學生一起,我以為他倆要談什麽事兒呢,現在還沒回來?”
“沒見著,十多分鐘了都,打電話都沒人接,咱文件拿完了先繼續去開會吧,我可不想挨罵。”
江稚茵眼皮顫了一下,她先去剛才的會議室把陳子坤的U盤拿了,又站著想了一會兒,一邊覺得聞祈應該不是那麽衝動的人,一邊又覺得以他那種睚眥必報的性子說不定真的會做這種事,畢竟他也去找過趙永偉的麻煩。
她順著門牌號摸到302去,門是緊閉的,也沒鎖,江稚茵握了上去,頓了幾秒以後緩慢拉開一個縫,側著眼睛看看裏麵有沒有人。
地上躺著一個,邊上蹲著一個,她隻看見聞祈的背影,那隻清瘦有力的手拽著人的頭發把他腦袋往上拎。
江稚茵一直對鄧林卓說漏嘴描述過的,聞祈之前那段混蛋的日子無可想象,也從沒見過所謂的“他下手很狠毒”的場麵。
但這一秒沒有想象到的事情化為了實質。
聞祈的覺察能力很強,他餘光瞥到門開了一個縫,微眯著眼睛探視過來,隻從窄窄的門縫裏就能辨出她的身份,眯著的眼睛睜大了稍許,很快地鬆手,不知出於什麽目的背過身子去。
江稚茵一下子隻能看見一個蹲著背對著她把頭低下的生物。
地上的李維見他突然鬆手,心裏正氣憤著呢,一下子又撲上來,拳頭往聞祈臉上砸。
江稚茵喊了一聲,然後進來扯了他一下,被打紅了眼的李維給甩開,胳膊撞到旁邊的架子上。
外麵的人聽到江稚茵喊的那一聲都跑了進來,看見有人打架,幾個人牽涉住李維,把他的胳膊架了起來往後拖。
江稚茵被人從地上拉起來,卡尼部門的人不停跟她道歉,說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她覺得這陣子自己真是跟卡尼公司命裏犯衝,好像在這裏總遇不到什麽好事。江稚茵左手端著右手的胳膊肘揉了幾下,估計沒一會兒那塊就得淤青。
她隨口應了別人的幾句道歉,又看了眼聞祈。
他默不作聲從地上起來,麵色稱不上良善,一副風雨欲來的樣子,又將眼睛下撇,遮掩了顯得深沉的表情。
看見江稚茵走出了儲物室,他抿一下唇,跟了上去,與她擠進同一個電梯裏。
電梯裏沒人,就他們倆,門一關上,倒映出兩個人模糊的身影,聞祈像是也在想事情,指尖撚著黑色襯衫的最後一顆扣子,解了又係。
江稚茵走出大樓攔了一輛出租車,聞祈也坐了上來,兩個人分坐在出租車兩邊靠窗,她抬眼看著後視鏡,聞祈顴骨處紅了一塊,唇角也破了,但看上去沒太在意,他像是感知不到疼痛。
鏡子裏,聞祈沉思好久,轉了轉眼珠,抬手要拉起她的胳膊:“你的傷——”
“沒什麽事。”江稚茵很快截斷,他就又閉了嘴。
氣氛沉寂了很久,聞祈咬了咬牙齒,輕微張開嘴唇:“我這件事又做錯了?”
江稚茵沉默幾秒,嘆著氣開口:“剛剛在談判的時候不是已經出過氣了嗎?何必在人家公司裏動手。”
聞祈實話實說:“他出去以後又說了臟話,這筆賬又怎麽算?”
“他罵你了?”
聞祈動了動眼睫,歪頭盯向她,聲音輕:“我什麽時候理過罵我的人。”
這麽多年裏,上了學、上了班,私底下把他當話題說的,公開取笑的,多了去了,聞祈沒那麽多閒工夫一個一個去報複,他這方麵的私欲約等於沒有,因為甚至連他自己都抱著極端蔑視自己的態度,也不會覺得別人說的有多過分。
但是說江稚茵不行。
一點都不可以。
這都已經不是理智考慮的範圍內了,隻要涉及到這個名字,就處處都是紅線和禁忌。
江稚茵看著他的臉,又突然錯開對撞的視線,偏向窗戶外麵,把話題引到不那麽相乾的地方:“先處理你的傷吧。”
她記起來什麽,從隨身背的包裏翻翻找找,夾層裏掏出幾個塞著以防萬一的創可貼來,塞進聞祈手裏,讓他自己貼在唇角那塊兒止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