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沼
其實江稚茵不是什麽隱忍的人, 她小時候想哭從來不會忍,都是大大方方的嚎啕大哭,就是要讓別人看出她很難過。
現在卻不行了, 可能因為人成長到了一定的階段, 很多時候都隻能自己一個人默默掉眼淚, 要麽是覺得丟人;要麽是不想讓別人承擔自己的痛苦;要麽是覺得已經沒有能夠哭訴的對象了。
江稚茵自己也不知道她是第幾種情況, 隻是在看見那扇窗戶的時候覺得難過。
聞祈應當是摘掉了助聽器睡了過去,畢竟已經半夜了,他昨晚在樓底下站了一天,這時候精神支撐不住也正常。
天氣預報說明日有大範圍降雨,江稚茵原地蹲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輕手輕腳將手提包撿起來擱在餐桌上, 走到窗前關上了窗戶,念及聞祈對黑暗的地方有心理陰影,她沒拉窗簾,讓外麵的光透了一點進來。
收拾了幾件保暖的衣服, 江稚茵換背了一個更大的包, 準備後麵一陣子就住在醫院, 整理完以後已經將近淩晨五點了,在她擰開灶台的開關時,聞祈醒了。
他緩慢從沙發上坐起來,脖子有些落枕,左手撫上脖頸緩慢捏動了幾下,另一隻手往耳朵裏塞好助聽器, 輕微嘈雜的聲音被器件收納、送入耳中, 聞祈撇過頭往身後看了一眼。
江稚茵剛把米淘好,加了點水以後塞進了電飯煲裏, 去水槽那兒衝洗過手以後,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
聞祈顯得很沉默,臉色平靜到可怕,隻淡淡說:“需要幫忙嗎?”
江稚茵婉拒:“不用了,我已經做得差不多了。”她頓了一下,嗓音有些啞,“這陣子我得在醫院陪床,你也先回海城上課吧。”
聞祈側睨著她微紅的眼眶,助聽器傳來模糊的、沙啞的,仿佛被穿過孔的磁帶一般的聲音,他多盯了幾眼,突然伸手,用乾熱的指腹蹭過江稚茵下眼瞼,她躲了一下,閉上被他觸碰到的那隻眼睛,睫毛掃在聞祈手指上,傳來細微的癢意。
她的躲避讓他灰心,聞祈咬了下牙齒,心也仿若沉進海洋最深處。
“是我做錯了。”他偏執地重複,“當初那樣隻是覺得沒有生活下去的意義了,王奶奶死了,大家都有了新家庭,隻有我在原地,你答應我回來見我,卻沒能回來。”
江稚茵的目光發起燙來:“抱歉……我不知道……”
“你沒做錯,不用道歉,是我的問題。”聞祈又緘聲幾秒,撇開話題:“江阿姨情況還是很不好嗎?”
江稚茵:“手術成功了,還需要再住院觀察一陣。”
他突然沉了沉眸子,試探性發問:“你剛剛去找成蓁了?”
再次聽到成蓁的名字時,她還有些恍惚,又覺得沒什麽好隱瞞,於是對聞祈坦白:“找她借了一筆手術費,成蓁懷疑我是她走丟的妹妹,跟她去醫院做了鑒定,結果還沒出來。”
“是麽?”他死死咬住下唇,眉頭蹙起。
電飯煲跳閘以後,江稚茵馬不停蹄打包好飯桶,準備帶去醫院,怕江琳醒得早,她叫聞祈現在就回海城,聞祈沉默了一下,嘴上答應了下來,卻偏開了眼睛,狀似思考。
在江稚茵轉身後,聞祈眸子冷了下來,連表麵的冷靜自持也維持不住,他從衣服裏掏出手機,連電話都懶得打,隻發了一條短信過去。
聞祈將如今發生的這一切都怪罪在趙永偉身上,如果不是他跟個神經病一樣鬨到江琳麵前,他那些事根本不會暴露,江琳不會突發心臟病,江稚茵也就不需要找成蓁借錢,更不會被成家認回去。
那他的生活就還能像以前那樣穩定,能跟江稚茵談很久的戀愛,最後再順利結婚。
攪亂了他粉飾出來的“太平盛世”的罪魁禍首,就是趙永偉。
聞祈沒有買回海城的票,從江稚茵家離開以後,他不被允許去醫院,於是就去了趙永偉家。
以前好歹是一起混日子的,聞祈這點記性還是有的,他敲了門,開門的是個步履蹣跚的老人,聞祈回憶了一下,他奶奶應該是剛手術出院,嫌住院費貴,在家修養著。
老人認不得他,聞祈笑笑,說自己是趙永偉以前的同學,來找趙永偉有事。
老人家人很好,請他先進去喝茶,說趙永偉現在在外麵打工,不在家。
聞祈接過她倒的茶,喝下去一口,眉目斂得冷淡:“沒事,我跟他說過了,他應該……一會兒就能回來。”
這話說得趕巧,他一口熱水還沒咽下去,趙永偉拉門進來了,死死瞪著一雙眼睛盯著聞祈。
聞祈麵不改色,含笑開口:“我以為你還在學校送快遞呢。”
趙奶奶大病初愈,精神狀態沒那麽硬朗,聽見這話一時愣神,聞祈完全不關心,他這次來本來就是找趙永偉麻煩的。
之前好說歹說了,甚至連拳頭都動了,他不聽,聞祈也不可能讓他好過,他本身就是趙永偉口中的“陰毒小人”。
介於奶奶在場,趙永偉忍了忍,還是假裝客氣地趕人:“我們出去談。”
聞祈不聽他的,端著手裏的塑料杯,“我喝口水再談吧,就在這兒好好談。”
趙永偉吊著一口氣,生怕他說出什麽不該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