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魚
這句話說完以後, 兩人皆是沉默,江稚茵突然發覺自己的語言係統出現了宕機,像是一台年久失修的電視機不斷飄著雪花的顯示屏, 接收到了錯誤而無法處理的信號。
聞祈口中所說的那個詞對於江稚茵來說一時無法理解, 她似乎從未聽說過世界上還有這樣的癖好, 隻是下意識地開口安慰著:“……也不能這麽貶低自己。”
他並未表露出什麽太明顯的情緒, 似乎也知道這隻是她順嘴說出的敷衍關心,唇角降下很細微的幅度,睫毛也往下墜,虛虛掩住眸中翻湧的鬱色。
“你真的能接受?”聞祈繼續說,聲音弱似呢喃,“其實並不是非常嚴重, 現在已經好多了。”
已經難以記清第一次紮耳洞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可能是初三,也可能更早,應該就是他把江稚茵留下的風鈴摔壞的那一天, 下午對著洗手間缺了一角的斑駁鏡麵, 直接用院子裏撿的鋼釘把耳垂穿透。
疼是很疼的, 他一邊用力讓尖端刺穿他的皮肉,一邊麵不改色地咬緊後槽牙,漆黑的眼瞳在注視到自己耳垂的血洞滲出一滴滴鮮紅色的血液時,就會感覺到心裏的壓抑稍微消失掉那麽一些。
因為那時他不僅很恨江稚茵,也恨透了自己這一對無能的耳朵,所有人避他不及。
他覺得自己是這世界上最臟的東西, 像放在水果店無人購買的生了蟲洞的蘋果, 到最後隻有潰爛到滲出酸水的下場。
沒有做正確的消毒處理,耳朵很快就呈現潰爛的跡象, 王奶奶下不了床,就托鄰居帶他去醫院,在包紮好後,王奶奶一邊流眼淚一邊問他是不是被人欺負了,老人責怪自己無能,在他最需要依靠的年紀癱了雙腿。
聞祈隻是輕輕笑,說並不是她說的那樣,可又對事實絕口不提,更是在耳朵即將愈合的時候進行了二次傷害。
隻是後來他做得很小心,再加上王奶奶那之後不久就去世了,更是沒人會注意到他,聞祈的耳朵也就落下了病根,一到陰雨天,仿佛就回到了他第一次用鋼釘狠狠往耳垂上紮的那一天,他似乎就置身於那麵破損已久的鏡子麵前,手裏捏著那根長了鏽的釘子。
聞祈稍微走了下神,開始細數自己那些很久沒有回憶過的時光,但記憶的碎片似乎已經開始變得模糊,所有的苦痛與那小小的、蹲在窗戶邊翹首以盼的希冀都像發黃發淡的舊照片,逐漸遺失在亙長的歲月長河中。
聞祈一直知道江稚茵是個心軟善良,天真到可怕的人,他一開始就是瞅準了她這一點才接近她。
她會餓著肚子把自己的早餐留給別人吃,會偷偷幫外麵的小孩寫抄寫作業,攢到的錢卻連個糖果都舍不得給自己買,是一個天真到可怕的人。
無所謂,反正江稚茵不會知道他懷揣過一些齷齪的心思,也不會知道此時坐在她身邊的人究竟是個多麽惺惺作態的人。
聞祈表情放空,走了幾秒的神,複而聽見江稚茵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還是那樣,用那副一視同仁的熱忱口吻說話:“會治好的,你和你的耳朵,都能好起來的。”
那一刻,他簡直差點忍不住要笑出聲來了。
明知道他聾得不能再聾了,卻還是能說出這種話,不知道該說是傻還是天真。
但這股純白的熾熱又確實讓他掛念多年,連心臟都攀爬上蝕骨的麻意。
江稚茵一貫參不透他懷揣的情緒,此時看著他抿開的唇角,還以為自己的話有鼓勵到他,本想伸手去拍拍他的腦袋,手指剛探出去,不知出於什麽目的又收了回來。
她克製了一下,突然覺得口舌乾渴,端起聞祈為她泡的蜂蜜水一口飲儘。
江稚茵絞弄著衣角,另起話題:“我明天要回家一趟,大概周日下午回來,房東當時隻給了我一把鑰匙,先留給你,我回來了以後再去配新的。”
她的身份證是初中的時候辦的短期的,現在也快到期了,就想回去更新一下,順便陪陳雨婕一起去做定期的檢查。
陳雨婕的爸媽這幾天走親戚,都不在家,江稚茵就想著陪她一下,兩個人搭個伴總歸讓人安心一些。
因為濱城地理位置更偏北一些,氣溫也比海城低一些,江稚茵在海城尚且隻穿個秋衣秋褲,在濱城得加毛衣。
下高鐵的時候,冷風迎麵一刮,江稚茵原地打了個冷顫。
因為是臨時回來待一晚上,江稚茵並沒有帶衣服,下車以後跟著去陳雨婕家休憩了一會兒,兩個人點的外賣還要一會兒才到,江稚茵從自己隨身的小錢包裏掏出兩對耳飾來。
陳雨婕惋惜:“我沒有耳洞。”
江稚茵擺擺手:“我也沒有,這是耳夾,你看,我買了一對差不多的蝴蝶形狀,以後我倆一起出去玩的時候戴,晚上回來就摘掉。”
蝴蝶翅膀上還鑲著彩色的水鑽,江稚茵的是粉色的,陳雨婕的是藍色的,水靈靈的像剛從池塘水麵上飛起來一樣。
她替陳雨婕夾在耳垂上,還問她痛不痛,鬆緊是不是合適,兩個人對著鏡子左照右照,江稚茵盯著鏡子裏的兩個人嘻嘻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