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謙在書桌前正襟危坐,眼睛盯著書本,卻心不在焉。他腦子裡混亂地像進了水,把血液都攪成了漿糊,充斥著的都是謝譽。
冷汗打濕的鬢發、摳住他衣服的指尖、耳邊隱忍的咳嗽、無意間宣泄痛楚的喘息,甚至是躺下後蜷縮起的身體、亂顫的睫毛,還有——
側躺時,左耳後才露出來的痣。
溫謙記得,興慶一年除夕,他在西南也見過這裡的痣。
當時他從江南投軍到西南五年,人微言輕。叛黨在西南勢利盤根錯節,但溫謙初生牛犢不怕虎,終於在單獨行動時闖入了賊窩,被砍了幾刀後才堪堪逃出生天。
西南一帶多雨,即便是冬日下雨的次數也比京城多上一倍。溫謙剛到山城附近,便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染了血的衣衫被雨水打濕,好不狼狽,溫謙順著夜色,開始找尋落腳之地。
已至醜時,天色沉沉。溫謙一個愣神,便被人摁在樹上,脖子貼上了一個冰冷之物。
“不知何處得罪了閣下?”溫謙喉結微動,刀鋒似乎要將皮肉劃開。
“誰派你們來的?”那人沉聲說,似乎是刻意壓低了嗓音,聽起來尤為嘶啞。
“這話該我問你吧。”溫謙仰頭靠在樹乾上,畢竟脖子上貼著把匕首還是相當嚇人的,“如你所見,我受了傷,來山城求醫的。”
雨勢漸漸大了起來,劈裡啪啦地從樹枝上滴落。那人按著溫謙沒有動作,二人都快被淋成落湯雞。
溫謙盯著那人的眼睛。他身量與自己差不多,可能矮一點,但絕不會更高。下半張臉被黑布蒙住,隻有一雙眼睛露出來,銳利且疲憊,看著自己的時候透著恨意與煞氣。
“亡命之徒?”溫謙笑著問,“有緣千裡來相會。既然同命相連,不如把刀放下,我們找個地方過夜。”
那人刀鋒挑著溫謙的下巴,目光落在溫謙昂起的下頜,似乎在思考是否值得相信。
溫謙寬慰他道:“我身上現在有四道口子,淋了雨,痛得要命。如果你信不過我,我可以告訴你我的身份——”
“可以了。”那人說著,“那些人應該也不會像你這樣蠢,能被我把刀架脖子上。”
“那不如閣下把刀先放下,我們去找地兒避個雨?”溫謙大著膽子抬手,想拿掉脖子上的刀。
“彆碰我。”那人收起刀,“看在你要死了的份上。”
溫謙笑了笑,“多謝閣下開恩。”
那人戴上鬥笠,“前方百米處有口洞穴,隨我走吧。”
二人一前一後疾步走著,溫謙跟在他後麵,直至進了洞內。
“小兄弟,你叫什麼?我總不能一直叫你兄弟。”溫謙脫掉最外層的衣衫,問道。
“明天你我就要分道揚鑣,還問名字做什麼?”那人生了火,把淋濕的衣服脫掉地隻剩兩層,烘著衣服回道。
“相遇即是緣。不便說真名,隨便編個昵稱敷衍我也不願意啊。”溫謙在靠近火堆的地方找了處牆壁靠著坐下,感覺身體在漸漸回暖。
那人不回話。溫謙偷轉著眼睛打量著對方,火光描摹下那人像鍍了層光,淋濕的衣衫緊貼著身體,甚至能看清背上突出的蝴蝶骨。
好瘦。溫謙如此想著,明明跟自己差不多高,也不知道剛剛是哪來的力氣給自己按樹上的。
“阿譽。”那人說道,“若你執意想找個名字喊,便這麼叫吧。”
溫謙來了興趣,“阿玉?哪個玉?美玉之玉?這是你的名字?”
那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回道:“嗯,美譽之譽。”
溫謙道,“真話假話?那君子如玉,你為什麼在此做這些綁架的勾當?”
阿玉道,“名字而已,不過是個代號。倒是閣下,深夜在山城之外負傷,行跡鬼鬼祟祟,我若是把你交給官府,那可算是大功一件。”
似乎光是想到那幅場景都覺得很滿足了。阿玉眼睛微眯,“賞銀一定夠我吃三個月的饅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