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一生(1 / 2)

第94章 一生

宋睿。

郢王府的長子,是在隔年冬日裏出生的。

那日是臘月初八,大雪紛飛。

天色還未大亮,唐嫵就被下腹的抽疼弄地猛然醒了過來,她察覺出不對,立馬就捂著肚子朝枕邊喊了一聲,“殿下,我好像,要生了。”

很快,楊嬤嬤就帶著唐嫵到了銅陵閣。

這時穩婆和太醫已經都到了。

郢王坐在屏風後頭,聽著裏麵撕心裂肺的叫聲,不禁眉頭緊皺,手裏來來回回地搓著佛珠,眼裏布滿了焦急。

他本以為她這胎,會和生長寧一樣順利,卻沒想到,這次她差點兒沒把命搭上。

大概過了兩個時辰,產婆哆哆嗦嗦地跪到了他麵前,“啟稟殿下,王妃胎位不正……好像是,難……難產了。”

這話音一落,郢王的臉色大變,手指微微顫抖,眸中湧出了層層疊疊的驚慌與無措。

郢王殿下寵愛嬌妻,滿京城人儘皆知,倘若不是情況甚危,誰敢硬著頭皮說難產二字?

許太醫緩緩走上前,再三猶豫下,還是問出了那句:殿下,保大還是保小?

說來,這已是他第二次在眾人麵前大動肝火,第一次,是她被細作掠走的那日。

他抬手拂去了桌上托盤,“轟”地一聲掀到了地上,杯盞劈裏啪啦地碎了滿地,嚇的太醫和穩婆一個個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郢王到底是天家的人,盛怒滔天的時候,哪裏還會管別人的死活,在他說出“保王妃”的那一刻,許太醫就知道,若是王妃的命保不住,他們今日,便誰也別想出郢王府了。

等再入產房的時候,郢王不顧他人阻攔,大步流星地走了進去。

他捧著她的手,渾身都在抖,唐嫵第一次瞧見這個驕傲矜貴的男人落淚的模樣。

她叫他出去,不許進來,不許看見她這番樣子。

他頷首未應,過了良久,才從喉嚨裏艱難地溢出了一句話,“嫵兒,你別丟下我。”

唐嫵眼眶充血,張了張嘴,無聲對他說了一句,好。

這一天一夜過的尤為漫長,長到產婆大喊恭喜殿下喜得麟兒,唐嫵都沒聽著。

女子產中大出血最為致命,要不是保命的藥湯一碗接著一碗地灌,哪還能聽到母子平安這四個字?

太醫和穩婆全都嚇的丟了魂。

夜裏,他親自照顧她。

他將帕子浸了熱水,然後輕輕地替她擦拭著臉頰,還有那被指甲刺破的手心,以及身上掛著血跡的地方。

他低頭吻了她好久。

“嫵兒,我們再不生了。”這句話,他翻來覆去地說了很多遍,直到唐嫵累的沉沉睡去,他才伸手從奶娘手裏接過了兒子。

那天夜裏,他握著唐嫵的手,恍惚了整整一夜。

他驀地想起,她剛入府的那段日子。

那時候的她乖順聽話,處處曲意逢迎,總是想著各種辦法的討好他。她會在清晨之時給他唱首小調,也會在夜色最美的時候,給他跳一支舞。

景美,酒美,舞美,人也美。

讓人不禁沉淪其中。

他曾掐著她的細腰,低聲問她想要什麽?

她當時怎麽答的來著?

她說,妾什麽都不要,隻求殿下憐惜。

這句話,他聽過無數次,但唯有她這幅嬌嬌柔柔的嗓子入了他的耳,憐惜是吧,他給。

可再是憐惜,他也隻是把她當成了一隻養在王府裏的金絲雀,同她魚水之歡時的確百般疼惜,但天一亮呢,他便又把她擱置在院子裏,不去管她了。

這後宅裏的事,他向來置若罔聞,隻要不出大的亂子,他都能熟視無睹。

至少,他本來是這樣想的,

記得有一次,曹總管偷偷來給他傳話,“殿下,今日唐姨娘被王妃罰了,還一連發賣了幾個喜桐院的女使。”

“怎麽回事。”

他神色未改,語氣淡淡。

“王妃說唐姨娘院子裏的人偷偷倒了她送過去的避子湯。”

聞言,郢王抬起了頭,神色微冷,唇抿如刀。

他知道,這事兒無非是安茹兒管理後院的一個噱頭罷了,原因無他,她枕邊放著避子的香包,他一直是知曉的。

當日夜裏,他特意宿在了歲安堂。

等風波過去,他才又進了她的院子,他本以為她會恃寵而驕,叫他給她做主,可他折騰了她整整半宿,竟然都沒聽她提及此事。

她笑意盈盈,眼裏一絲一毫的委屈都沒有。

她小心翼翼地伺候著他,不曾撒嬌,也不曾抱怨,唯獨在他離去的時候,悄悄紅了眼眶,等他再一回頭,她又趁著低頭的功夫把淚擦乾了。

那個時候他在想什麽?

他在想,這青樓裏的花魁,究竟是手腕太厲害,還是太老實呢?

也不知是被伺候舒坦的男人格外好說話,還是她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太過招人憐惜,總之,他一連好幾天都去了她的院子,並無聲無息地把安茹兒借機安插進來的人都打發了。

打這兒以後,她的屋裏,便多了一杯他愛喝的茶。

她的院子裏,也多亮了一盞燈。

——

“皇兄,你倒是下啊,猶豫不決可不是你的棋風。”嘉宣帝道。

外麵雷雨交加,狂風吹打著樹葉,宮裏的支摘窗,在耳邊訇然作響。

也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她躲在自己懷裏,說討厭下雨,討厭打雷的可憐模樣。

正想著,這時一道閃電劈下,隨即哢嚓一聲,震的他耳朵嗡嗡作響。

郢王手裏捏著的白子遲遲未落,他長呼了一口氣,低聲對著嘉宣帝道:“陛下,臣忽然想起府裏還有事,可否先走一步?”

嘉宣帝詫異道:“皇兄,這外頭雷電大作,你現在回府做甚?”

郢王皺著眉頭,隨便胡謅了一個理由,可這理由太過牽強,不僅嘉宣帝不信,就連郢王自己也不信。

外麵的雨下的有些大,路十分滑,但郢王仍是快馬加鞭地趕回去了。

狂風肆虐,喜桐院的縵紗被風吹地高高吊起,順帶著卷起了她的被角。

唐嫵躲在被子底下,蜷縮在裏頭,她的人,連著那三千青絲,一同輕顫。

她不喜下雨,更不喜打雷。

不是害怕這天氣,隻是害怕回憶起一些過往的經曆。

因為她不聽話,顧九娘曾罰過她淋雨,那日的雨下格外猖獗,就像是聽了號令在懲罰她一般,她本是倔的,想著罰就罰,無甚大不了。

可當夜色漸濃,雨水浸濕衣衫,閃電把樹劈成兩半,她卻隻能站在坑窪不平的地麵裏瑟瑟發抖時,她還是忍不住低頭了。

顧九娘總說,打蛇打七寸,她確實做到了。

她要麽不收拾唐嫵,要麽就會狠狠讓她長個記性。

所以時至今日,唐嫵仍是記得那徹骨的寒冷。

就當她準備強迫自己睡下的時候,外麵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有人進來了。

腳步很輕,她甚至還能聽到衣角墜著雨水的聲音。

唐嫵美眸瞪圓,忍不住翻過身去看,一眼,整個人就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