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因果(2 / 2)

那少年遞給她一柄油紙傘,然後低聲道:“我就知道你和二妹妹出來不會帶傘。”

唐嫵笑著接過,“還是哥哥周到。”

程煜嗯了一聲,然後抬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

程曦在一旁酸道:“大哥這是有了姐姐,就不記得二妹妹了。”

程曦本以為程煜多少會狡辯一番,沒想到他竟然會一本正經地答道:“居然被你給看出來了。”

這話說的差點就給程曦噎個半死。

她紅著一張臉說回家要找大伯母去評評理。

這樣的一幕,蕭胤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這少年,他認得。

他是燕國程國公的世子……

是上輩子阿嫵……

霎那間,他腦海中一片空白,連呼吸都似停止了。

蕭胤跌跌撞撞地走回最裏頭那間廂房,戴上半截麵具,從二樓縱身跳下,悄悄跟了他們一路。

就是眼睜睜看她進了程府的大門,他都還未死心。

直到翌日,郢王府放出了側妃病逝的消息,孟生又打聽到了程家上個月認了嫡長女回府消息,蕭胤終於崩潰了。

他整整三天未闔過眼,也未進過食,一步都未走出過那扇門。

孟生從來沒有見過陛下這般樣子。

屋內一盞燈都未亮,陰沉地發黑,他坐在地上,眼眶猩紅,頹然地伸出手去夠著桌上的酒杯,手背上賁長青筋格外刺眼,指尖微微顫抖,三腳底的酒觚“咣”地一聲就砸在了地上。

孟生走過去,喚了一聲陛下。

他未應。

“陛下,太後傳了口信,叫您回去。”

孟生以為以陛下的性子,會大聲斥罵他滾,可未曾想到,下一瞬,陛下竟是顫巍巍地站起了身子,用啞的不能再啞的嗓子道:“好,走,走吧。”

蕭胤一言未發,隻是馬不停蹄地往東趕。

可那不是回渝國的方向,那是去京郊的。

孟生雖有疑慮,但卻不敢質疑。

一連幾個時辰,一直到走到一片雜草叢生的荒地附近,蕭胤才勒緊韁繩停了下來。

此時是亥時,月兒掛在天上,孤零零的,瞧不見半點星光。

蕭胤跌下了馬,有些慌張地跑到了一個半坡前,緩緩跪了下去。

這草坡上一片荒蕪,除了有日月做伴,連個能落腳的茶寮都看不見。

可隻有蕭胤自己知道,上輩子,他將她葬在了這兒。

他抬手摸了摸那半空中本不存在墓碑,清晰地看著了吾妻二字。

那是孟生第一次看見陛下流淚。

大滴大滴的淚水朝下匝了下來,直到淚滿衣襟,直到和悄然而至的一場暴雨混在一起,他終是嗚咽嗚咽地哭出聲來。

上輩子她絕望的嘶吼,言猶在耳,那些過往與他來說,就像是一場淩遲之刑,如抽絲剝繭,四肢百骸都發疼。

他無數次對她的質問,曆曆可數,如今想來,便是愈發荒唐可笑。

怪不得。

怪不得她臨走前,非要葬在這片土地上,不肯與他合葬……

可是阿嫵,你為何不同朕說?

朕若知道他們是你的父兄,又怎會……

罷了,終是我的錯。

孟生走到一旁,本想給陛下撐把傘,但卻被他低聲喝止住了。

孟生欲言又止,隻得退下。

待四周無人,蕭胤失神地低聲喃喃道,阿嫵,和朕說說話吧。

朕曾為你傾儘一切造的那條祭橋,你怕是永遠也不會知曉了,許道長問過我無數次,需不需要在那條橋上留下一縷你前世的記憶。

朕三思,並未允。

因朕知曉,若有來生,你定不願見我,不願認我,不願愛我。

可重來這一次,我才知道你忘卻從前的模樣,竟是如此狠心。

你笑顏未改,卻當真不記得我分毫。

思及此,我每每都想豁出一切,將你搶回來,畢竟我隻要見到你,就已是分外快活。

可我終是不忍,也沒甚資格。

歲月輪回,唯盼你安好,且是你要的安好。

當黃昏沉沒入於連綿不斷的山脈,當月兒懸掛於朦朦朧朧的夜空中,當這場大雨驟然停歇,當翌日的陽光打在這片,黃黃的,雜草叢生的半坡上。

蕭胤才緩緩地起了身子。

這世上明明有這麽多雙眼睛,可卻沒人能看透,他這般俊美無雙的麵容,和這般昂首挺拔的身姿下,藏著怎樣的落魄與狼狽。

他翻身上馬,大喊了一聲“駕”。

他終於明白,這一世,他為何會晚來這一步。

原來,這是他的命,是他的劫,是他的債,也是他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