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王葛,連鄉裡一貨郎都應付不了;桓郎在臨水亭的身份,就跟現在的王禾差不多,桓郎每天做完雜役後,便厚顏跟著任亭長查案,同時學其處事、如何安排亭務。
僅一年,有人聲名起,有人勇夫變慫夫,白忙活了。桓郎怎肯服輸?
磨麥場在葦亭東北側,極簡陋。
正北有兩間雜物屋,從西牆外側建籬笆矮牆,用的是寬窄不一的薄木板,籬牆僅圍小半圈,接壤大片的茅草叢。
王葛進來,一眼就打量完布局。
小石磨用人力,一壯年亭民正在推。大石磨用驢拉,驅驢者是一嫗,年近五十。驢嘴上罩著嚼籠,頭頂綁著根懸掛豆餅的棍。
西屋前頭鋪著茅草席,阿菽、吳娘子、關小娘子在席上製履。
“從姊來了。”王菽起身。
王葛:“繼續製履。”
王菽聽話,趕緊忙活。
吳娘子、關小娘子嚇壞了,亭裡都傳遍了,王菽的從姊考上了匠師。匠師啊!是官吧,來這查她們嗎?怎麼辦?二人心慌、手慌,搓芒草經繩都搓不好。幸好王匠師去看驢拉磨了。
這回輪到嫗發慌,苦著臉解釋:“是王匠師吧?豆餅是我自家蒸的,這驢很聽馴,鞭子是嚇它的,沒打過它。”
“阿菽,我去荒地看看,午時來找你。不用送我。”王葛再對嫗笑一下,離開磨麥場。
唉,她才意識到,自己身份變了,不再是普通農女王葛,而是王匠師!沒有出過遠門的百姓,有幾個能分清匠師等級?包括她自己,在考匠童、直到考匠工時,她都以為匠師全是官吏。而哪怕官職再小的吏,尋常百姓也無錯三分懼,能避就避,生怕得罪對方。比如縣都亭讓她喂豬、還嫌棄她乾活不利索的驛卒,比如考匠工時陰魂不散的遊徼。現在王葛想起那個遊徼,都沒完全擺脫對其的恐懼與憤怒。
這種氛圍中,考察吳娘子製履的能力,不是欺負人麼?這事不急,先去荒地。
隨著天冷,土壤變硬,拉犁鏟土日漸艱難。鏟土之前得先割草,葦亭沒那麼多鐵鐮,孩童們隻能用笨辦法,或手拔、或用石刀割。不管用啥方式,切記不能拔爛茅葉,因為青茅有草肆收,十捆能換一升陳穀糧。
草密且高,王蓬這麼小的孩子蹲在裡頭,連腦袋頂都露不出。
王葛呼喚阿弟,小家夥立即站起,倆胳膊一起揮,朝她笑眯了眼。
她戴著手套來的,王蓬把石刀讓給她:“阿姊,用刀割。”
“你用。我力氣大。”
家裡的鐵製農具,除了篾竹用的,全交給亭署了。大父的意思是,自家沒被分配開荒是亭署照顧,人要知恩。鋤頭得刨地,鐵耜得翻土,鐮刀得割草,農具要是閒出鏽來,叫作孽!
當時阿蓬立即問:“為啥不把篾刀也交了?篾刀也能割草。”
大父翻下眼皮,大母用笤帚給了這孩子答案。
“阿姊,你在笑啥?”王蓬話音剛落,旁邊一孩童就因拔草太用力,坐了個腚蹲兒。笑完那孩童,王蓬忘了剛才的疑問。
拔了有半個多時辰,王葛問:“累不累?”
“嘿嘿,累。”
“手疼麼?”
“嗯……不想就不疼。”
阿弟啊。王葛心疼,用頭抵一下他額頭。
阿蓬撮起小嘴,猴似的朝前探脖,好害羞、好開心啊。王葛往遠處看,孩童們割完草的地方過來幾個壯年亭民,他們在用耒耜除草根。
用耒耜鏟一遍土後,仍得深挖,儘量把地底的草根全清掉。最後再用牛拉犁,鬆土、碎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