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及背心的黑發因為沾了水的緣故,糾結成縷,像條條猙獰的蟒蛇,此刻卻溫順地垂落。
隨著她的站起,烏黑的水珠紛紛灑落,卻在落地之前消失不見,而池中同樣色澤的液體也開始沿著水池邊銘刻著的繁複魔法紋路緩緩流逝。
很快,池水退去,她那與自身中階騎士的身體素質有些不相稱的秀氣小腳邊,就隻剩下了一團金黃色的球體,裏麵晶瑩的細碎光點正無規則地四處躍動。
那個球體仿佛巨獸胃袋裏殘存的不可消化物,大部分逸散的能量已經消失,剩餘的也被壓縮到了極致。
構成它的核心的,便是此前如附骨之疽般藏於米卡莎體內,一直困擾著、限製著她的力量,源自高位精靈血脈的力量。
在那一池神奇的液體的治療之下,米卡莎所受到的一切外傷,如幾乎粉碎的右臂,和體內殘餘的內傷舊傷都已經治好,甚至連身體上大大小小新新舊舊的傷疤都已消去。
而她所付出的代價便是要忍受非人的疼痛與折磨,且不能失去意識。
治療完畢的米卡莎一時間呆立在原地,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因為她此時有些驚訝,正訝異於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見過自己完好無損的身體了?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便一發不可收拾地擴散開來。
腦海中的記憶早就迷糊了,從小,她就隻記得自己遍體鱗傷的樣子。
指尖擦過柔順的皮膚,米卡莎無意識地重複起撫摸的動作,反複體會著那種美好的觸感。
然後,她有些不太適應地把長發紮成簡單的馬尾,走出了水池。
在一聲輕歎間,她的眼神重新變得淩厲,隻是那種瘋狂之感比曾經弱了許多。
身體上的傷痕可以消去,但心上的呢?
她走出已經空空蕩蕩的水池,從一旁慢慢垂下的奇異藤蔓上取下貼身的緊身衣和破破爛爛的厚長袍,飛快地穿戴整齊。
米卡莎無奈地偏了偏頭,這處古老的魔法實驗室,或者說曾經的魔法塔的遺跡裏是不可能找到換洗衣物的。
其實即使有,她也不敢去尋找與探索,因為以她目前的中階騎士,曾經的改造過的中階巫師的實力,米卡莎能活動的區域也隻有這個還算完整的大廳或休息室。
而不管是後麵升降梯通往的應該有的拘束間、儲物室、複合實驗室和星象平台,或是地下的核心魔能阱,要麽因為通道坍塌毀滅,要麽因為魔法禁製與外界迷鎖聯動,依然運轉,她都無法進入。
那些詭異出現的亞空間裂隙和似乎與死靈和星象領域有關的複雜迷鎖讓米卡莎不敢輕舉妄動。
不提連具備“超凡之上”水準的聖恩牧師都沒有把握踏入的亞空間裂隙,就連那些極儘複雜的法術結構也讓她隻能望而興歎。
在最初的那幾次不知天高地厚的嚐試中,她的精神剛沉浸進去,還未能開始觀察,便會被強行排斥出來,同時伴隨著頭腦的抽痛與肆溢的鼻血。
而那根引導著她走上賦予她力量,也讓她體會痛苦與掙紮的路的,讓她成功進入這裏的半根“樹枝”,在這些阻礙麵前也失去了作用。
米卡莎有一個猜測,或許就是因為它的不完整,才會呈現出這樣的結果。
但她無意,也不願,更沒有能力去嚐試尋找,將其補完。
因為她不想再讓自己陷入糾結,甚至分裂的境地了,如果再來一次,這樣不管是在肉體還是在精神層麵,都會要了她的命。
雖然她知道力量隻是工具,隻是手段,她還有自己的目的需要完成,但不到萬不得已,不使用魔法,是米卡莎對自己的要求。
身為超凡者,擁有一個與自身行為相符且自洽的自我認知是非常重要的,否則輕則陷入自我矛盾,實力下降;重則半瘋,甚至在體內產生“另一個我”,出現相當不好的異變。
當然了,一切為了生存,是她行事的底限,早年的痛苦經曆強迫她學會了隱忍與暫避鋒芒,還有在危機關頭的變通。
隻有活著,才能有機會實現自己那簡簡單單的夢想,才能為他,為那些無辜死去的人報仇。
她的瘋狂,隻是在有實力的前提下的一種發泄,以維持內心的勉強平衡。
隨著她的走動,原本深凹於地表的水池池底逐漸上升,最後緩緩地與周圍繪製有魔法花紋的地板融為一體,讓凹陷消失不見,就仿佛依然有著生命力的樹的根蔓。
米卡莎環顧隻有簡單的腐朽家具,近乎空空蕩蕩的大廳,沒去想象當外界的陽光還能照入那扇破碎的玻璃彩窗時這裏應該有的景象,而是將視線投向了在水池消失之後,“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的金黃球體。
沒有揮手召喚大廳頂部垂下的大量藤蔓,她走上前將它拾起。在閉目感受了一下其中蘊含著的神奇力量後,她將其在掌心中把玩了一下,然後收入衣袋中。
米卡莎在剛才的嚐試中,已經初步了解了這枚“敕令之球”的大體能力:那源自高位精靈的本源力量配合使用者的意誌,可以讓她的意願短暫地變為有限區域內的“敕令”,強迫性地影響周圍的環境,甚至控製敵人,達成某些神奇的效果。
由於受到那種源於魔法塔大廳的神秘液體的影響,這枚由血脈殘存力量和古老精神意誌凝結的準神奇物品的負麵效果都被消去。但相應的,由於力量源於外界,且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所以僅能使用一次,屬於一次性用品,價值並不高。
米卡莎沒有產生什麽失望的情緒,除了因為這殘存的力量曾切切實實給自己帶來了巨大的痛苦外,也是因為她知道這種神奇的力量如果運用得當,即使隻有一次機會,也可能扭轉局勢,改變未來。
這也讓她對那位年輕的“蒼白精靈”血脈騎士,那位性格火爆,但似乎心地不壞的小姑娘,更多了幾分源自實力上的敬意。
不過米卡莎在心中糾結了一陣後,還是放棄了運用魔法實驗室裏現有的條件做一些臨時加工的打算,她還是邁不過心中的那道坎。即使剛借助古代的魔法設施治好了傷病,她也不願意繼續和任何有關巫師的事物打交道。
當然了,殺活巫師另算,她也沒辦法把這座古代魔法塔不知多少個百年前就已經化為了灰燼的主人再拉起來打一架。
對自己這樣矛盾的,甚至有些孩子氣的行為感到有點無可奈何,米卡莎勾勒了一下嘴角。
顯然,她下意識地忽略了自己也算是半個巫師的事實。
緊握著胸前懸掛著的,觸感溫潤冰涼的“樹枝”,米卡莎在一陣白光之中,消失在了殘破的大廳中。
這座深藏於古怪巨樹中,坍塌了大半的古代魔法塔再度陷入了尋常的寂靜,隻有無窮的黑暗在深處慢慢地湧動,靜靜地等待著它選中的人與選中它的人再度出現。
即使在裏麵進出了數次,並自以為做了較完整的檢查的米卡莎,也沒能發現那些看似不起眼,組合起來卻指向一個別有深意的結論的小異常:維持大體完整的外層防禦、依然運轉的核心迷鎖、能夠被她指揮、利用,可以變形成各種實驗室常用工具設備的奇怪藤蔓……
雖然米卡莎以自己獲得的那半根“樹枝”是某種信物,使自己獲得了一定權限,甚至某種繼承人的地位為理由,說服了自己,但沒能接受完整而係統的現代巫師教育的她沒有足夠的知識推導出事件的真相——
這裏的一切能與她進行多種互動,且沒有通常應有的僵硬、呆板之感,能解釋上述的現狀的原因隻有兩個:
第一,魔法塔的“塔靈”並沒有因為塔本體的坍塌損毀而徹底毀滅,心智核心還保持著運轉,掌控著部分功能。
第二,也是比較驚悚的可能原因,就是這座曆史並未被米卡莎認知的古代魔法塔的主人,某位強大的古代巫師,未曾隕落,依然以某種方式存活到了現在。
這也意味著,無論在哪種情況下,這座魔法塔不像米卡莎以為的那樣,始終處於無主的自動運轉狀態,而是被操縱著,隻是暫時沒有表現出對米卡莎的抵觸與敵意。
當然了,米卡莎對這一切都不了解,如果沒有後續的一些事情,可能她直到終老,也不會知道自己兒時的“奇遇”的背後真相。
所以,懷著矛盾重重的心理,采取著自己一貫最低限度運用魔法的態度的米卡莎就這麽飛快地離開了這裏,走入了莽莽的黑森林中。
直到喜歡開玩笑的命運為她安排下一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