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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雨生看著漫天的星子問趙雪窩:“大哥,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急著去做這個巡撫嗎?”

趙雪窩不明所以的看向雨生:“為什麽?”

雨生一口氣灌了大半杯酒,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他帶著些醉意開口道:“其實從小到大,我一直很羨慕,也很嫉妒你。”

趙雪窩聽糊塗了,“我有什麽好羨慕的,論讀書,我不及你萬分之一,論聰明,我也和你沒法比。”

雨生靠著雕欄,冷風吹過,酒意上頭,以前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的話,今天卻全講了出來。

“你是讀書不好,人看著也憨憨的,可是咱們老趙家誰不知道,你是最會藏拙的一個人。

奶奶多挑剔的一個人,連金寶都繞不過,就你能哄著老太太高興。

隻要你在家,爹娘的臉上就一直掛著笑,你一出門,娘就整天念叨你。

明明你跟朋友出去玩,還到處惹是生非,跟人家打架,連衣服都破了,娘也不會指責你,還誇你力氣大,能打架,以後這個家就靠你撐起來了。

明明我才是讀書最好的一個,娘卻隻會誇一句,雨生聰明,會讀書。

後來你去當兵了,爹娘天天沒有好臉色,整個家裏都陰沉沉的,我和月牙連大聲說話都不敢,直到我中了秀才,爹娘才有些笑模樣。

後來聽說你戰死沙場,他們更是沒了主心骨,這個家眼看著就要散了。

再後來,嫂子來了,我當時還以為是娘給我娶的媳婦,我滿心歡喜出去見人……”

雨生臉上充滿了苦澀的笑容,他永遠也忘不了第一眼看見小嫂子的情景。

她紅著臉,低著頭躲在娘身後,白皙嬌俏的模樣,讓整個家裏都亮堂了起來。

“可誰知道,娘竟然給你配了冥婚,好端端的大姑娘卻要嫁個死人。”

這些話是趙雪窩第一次聽,他心情格外複雜,從來不知道弟弟心裏有這麽多怨言。

雨生用指腹輕輕擦了下眼眶,看著指尖上的濕意,繼續道:“我拚命讀書,就是想讓爹娘也看看我,這個家不是隻有你能撐起來,我也可以。

後來我考中了舉人,終於可以出人頭地了,我滿心歡喜,卻不想你竟然帶著爹娘在鎮上開起了大酒樓,早帶一家人過上了好日子。

再後來我中了進士,終於有了官身,以為這樣就可以接爹娘進京了,誰知道竟然得罪了吏部尚書,接得娘的事提都不敢提。

好不容易等吏部尚書下台了,我想著總算安定下來了,等年底無論如何都要接爹娘進京享福,可你呢?

皇上竟然親自去了趙家鎮,命你帶爹娘來了京城。

我努力讀書,辛苦辦差,也隻能買起個一進宅子,爹娘來了,人住不開,老黃牛也沒地放,大家嘴上沒說,心裏肯定都在嘲笑我這個沒本事的官老爺。

皇上一出手就是三進三出的大宅子,又賞賜了五千兩銀子,我不吃不喝五年都不一定存下這麽多銀子。

……”

雨生越說越苦,明明他也在努力,可為什麽總是慢了一步?

“爹娘以你為驕傲,月牙也把你當成神,大家都在誇你,敬你,可對於我,隻有一句會讀書。

會讀書有什麽用?

以前我覺得是皇上慧眼識英才,吏部尚書把我趕出翰林院,皇上又破格提拔了我。

後來我才明白,別說一個翰林院的小進士,就算是狀元、榜眼,皇上也不會看在眼裏,他破格提拔我,隻因為我是你的親弟弟。

後邊搬倒吏部尚書,沒有皇上這個大後台,我怎麽可能毫發無損還會官升一級?

這次拿到刑部尚書的罪證,王延昭不過刑部留用,半點賞賜沒有,可我卻從五品升到了四品,這又是為什麽?

還不是因為我是你的親弟弟。

留在京城,我一輩子都會活在你的陰影下,隻有離開這裏,我才能看清楚自己的本事。

去平陽任職確實凶險,可如果能活著回來,皇上肯定會重用我,如果不能……

那就是我的命。”

雨生說完這話,他將酒杯放到桌子上,揮揮衣袖,離開了竹亭。

夜裏寒風驟起,掀起他的衣袂。

背影格外決絕。

趙雪窩看著他的背影,將滿滿一杯酒一飲而儘,白酒辛辣,有淚水從眼眶溢了出來,他伸手擦掉了。

雨生帶著楊二妮上任去了。

巡撫上任,朝廷有規矩製度,帶多少人,帶多少東西,都有定製。

沿途有驛館,一應吃食費用都有朝廷負責。

雨生另外帶了兩個丫鬟,一個小廝,還有四名護衛。

護衛是趙雪窩從將軍府帶回來的那四個。

臨走前,趙雪窩跟田氏把六千兩銀子都要出來了,讓薛彩櫻縫了個口袋裝進去,塞給了楊二妮,沒說是銀票,囑咐她出了京城再拆。

楊二妮第一次去這麽遠的地方,又和家人分開,心裏不舍。

忘了薛彩櫻塞給她的口袋,等她想起來都是兩天後了。

沒想到竟然是六千兩銀票。

其中有她交給田氏的一千兩,還有皇上賞賜趙雪窩的五千兩。

楊二妮看著這些銀票,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雨生詢問她怎麽了?

楊二妮便把一大堆銀票塞了過去。

雨生看著銀票紅了眼眶,一張一張收起來又交給了楊二妮:“收著吧,爹娘和大哥大嫂的心意。”

怕他們路上遇到難處,將家裏的銀子全都塞給了他們。

趙雪窩將六千兩銀子都給了雨生,田氏還是有些不解的。

雖然知道雨生出門在外困難,可他們這一大家子也要生活,那銀子花起來和流水似得,趙雪窩又沒官職,自然沒有俸祿,以後的生活怎麽辦?

“我和你爹還有老太太都能將就,實在不成,我們還回趙家鎮,那裏有地怎麽也能生活,彩櫻和元宵怎麽辦?咱們可不能虧待他們母子。”

趙雪窩好笑道:“那是我媳婦,我兒子,我還能虧待他們?”

田氏犯愁道:“可咱家現在就折騰老家那點底了,算著總共不到幾百兩。”

趙雪窩笑道:“不少了,一個縣太爺一年才多少俸祿,咱們這已經夠多了。”

雨生做從六品的時候一年才一百兩銀子,好幾百兩確實不少了。

田氏想想也就笑了:“成,反正別餓著我孫子就成。”

田氏不放心,又囑咐道:“你跟彩櫻也好好解釋解釋,別讓她難受,怎麽說那五千兩銀子都是皇上賞你的。”

趙雪窩應道:“放心吧,我已經跟她說了,她說窮家富路,雨生和二妮在外邊遇到什麽事沒人幫忙,有點銀子帶在身上也能放心些,咱們怎麽也守著老家,總有辦法。”

薛彩櫻想的通透,田氏真心覺得這個媳婦貴氣,“彩櫻是個有福的,命也好,以後一定會享福的。”

趙雪窩的官職一時半會定不下來,皇上有意讓他去兵部,可當時就被老親王否決了。

皇上沒再堅持,命群臣想個辦法出來。

群臣哪有辦法,一麵是皇上,一麵是老親王,他們誰都不想得罪。

迫於皇命,他們隻能隨便出些昏招,有人提議讓趙雪窩去禮部,那裏清閒。

有人舉薦趙雪窩去欽天監,說他是福將。

還有人覺得趙雪窩適合管教太子,可皇上還沒立太子,況且皇上最大的兒子才五歲,趙雪窩一個三字經都背不利索的人,能教皇子什麽。

沒辦法,這事就懸了下來。

沒有官職,也沒有俸祿,趙雪窩每天陪著皇上練劍,伺候皇上喝茶批閱奏章,做大太監總管的工作。

大太監總管可輕鬆了。

趙雪窩私底下拉住大太監道:“你這俸祿不得分我點?”

大探監好笑道:“雜家那點俸祿,您能看得上?”

趙雪窩想說,他還真看上了。

可惜隻能開開玩笑,真要跟人家要銀子,人家還不得跟他拚命。

最近家裏缺銀子,各項花銷銳減,又要到年根了,別的不說,回家祭祖就是件大事。

為了省點銀子,家裏都好幾天沒買過水果了。

趙雪窩琢磨著,今天高低得給家人弄點好吃的。

正好看見皇上在吃荔枝。

他還是當兵那幾年,跟著幾個文官蹭過幾個,否則他哪能認識這麽矜貴的東西。

又是在寒冬臘月。

皇上剛批閱完一本奏折,抬頭就見趙雪窩兩眼放光的盯著他麵前的荔枝。

拿起一顆問道:“想吃?”

趙雪窩舔了下嘴唇,道:“是沒怎麽吃過。”

皇上笑道:“你沒怎麽吃過,實話告訴你,朕也沒怎麽吃過,這還是沾了皇叔的光,他昨個進宮給母後送的,我蹭來了這些。”

趙雪窩就覺得皇上沒這麽奢侈,勞民傷財的命人大老遠送這麽金貴的東西來,原來是老親王乾的好事。

看他就不像個安分的,出行比皇上還威風,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皇上。

“看著還挺水靈,”趙雪窩盯著荔枝眼巴巴的說道。

皇上身邊還沒這麽不講究的人,他沒忍住,把盤子往前推了推,道:“想吃就嚐嚐。”

趙雪窩搓了搓手,忍不住拿起一顆,但他還沒送到嘴裏又放回去了。

皇上納悶道:“怎麽了?”

趙雪窩請求道:“這麽稀罕的玩意,我娘都沒見過,能不能多送我幾顆,拿回去給我娘嚐嚐。”

皇上沒忍住笑了起來:“是想給你娘還是想給你娘子?”

趙雪窩笑起來憨憨的,人畜無害,他直言道:“當然是都能嚐嚐最好。”

皇上也大方,聽說如此,把整盤子都端了起來:“既如此,都賞你了。”

趙雪窩高興了,掀起衣服將一盤子荔枝都接了過來。

“皇上,如果沒別的事,草民就回家了。”

皇上無奈的擺了擺手:“去吧,去吧,明天再來。”

趙雪窩兜著荔枝不方便行禮,往後退了兩步,打算找個合適的姿勢跪下。

皇上見他小心,又擺了擺手:“算了,不用跪了。”

等趙雪窩出了宮殿,忍不住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