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隕落萬念俱灰時(1 / 2)

大晉王朝的冬,總是極冷的。盛雪紛飛,寒風凜冽,樹枝枯損嶙峋,萬物一片敗景,隱有幾分蕭瑟淒苦。

今日,又是陰冷雪日,王府內罕有人至的冷院更顯涼薄淒楚,院落裡儘是枯枝敗葉,便是角落裡的野梅都吝嗇盛放,悄然落敗。

葉綰綰躺在病榻上,身上蓋了一層青色粗麻棉被,屋內洋溢著幾分暖爐燒儘後的刺鼻味道。

芍藥吃力打了盆水放在暖爐上,撿了幾塊木頭添到暖爐裡,還沒等直起腰身,病榻上葉綰綰劇烈咳嗽起來,臉色煞白。

顧不得其他,芍藥飛快從衣袖掏出白色粗麻絹帕,湊到葉綰綰唇邊:“小姐,你沒事吧?可不要嚇芍藥……”

“瞧你,亂緊張。”葉綰綰虛弱著將芍藥手裡的絹帕拂開,秀麗的小臉痩骨嶙峋,蒼白如紙,淩亂長發散在枕頭上,青絲襯的她越發沒有血色。

“小姐……”芍藥還欲說些什麼,手突然就抖了抖,雪白的絹帕被鮮紅的血染紅了,夾雜著咳出的血塊,觸目驚心,當下她的眼淚“啪嗒”掉了出來,“小姐,您都咳血了,身子骨本就弱,哪能這般折騰……”

“芍藥,”葉綰綰隻覺自己胸口一陣火辣辣的痛,似有人拿著匕首一下一下削她心尖上的肉般,連呼吸都變得困難,“我無事。”

“怎會無事……”芍藥拿過一旁的暖袋放在葉綰綰胸口煨著,“小姐,您給王爺說幾句好話吧,他待您那般好,定然會把您從這冷院裡接出去……”

芍藥口中的“王爺”是封堯,是當朝靖元王,當今聖上七子。芝蘭玉樹出塵絕豔,他是風流才子,更是治世能人。

隻是……待她那般好?葉綰綰聽著,本枯井一般的雙眸動了動,如死水微瀾,他待她不過隻是王爺對王妃的好罷了,給她權勢,地位,金錢。

她是他的妃,僅此而已。若是旁人坐在她的位子,他也會待旁人好的。更何況,這個位子,是她央著一國首富的爹找陛下求來的一紙婚書,是她逼著他娶她的。

而他,心底是有旁人的,她以為嫁與他後,他與她舉案齊眉,他帶她北遊南巡,他予她權勢地位,是因為愛。

然而不是,他不愛她,分毫沒有。

葉綰綰想過的,即便不愛,他若是一直待她好,一生一世一雙人,她也是願意的。

可是!在她為妃三年後,他納了側妃柳如煙,那個……酷似他心上人的美人兒。

於是,她嫉妒了,她想要將柳氏推入蓮池,要她永遠消失在封堯身邊。可還沒等她動手,柳氏便自己掉了進去。她看著在蓮池裡起起伏伏的柳氏心中唯有快感。封堯趕來了,他把柳如煙救了上來,他對那女人嗬護備至。

一場大吵,她將手中銀簪刺入他胸腹,而她也被罰搬入冷院。

如今已近一年,二人鮮少見麵,亦……不願再相見。

“小姐……”芍藥還在小心喚她。

葉綰綰抬眸,忍著深入骨髓的痛伸手,皮包痩骨的手背細微顫著,抓著芍藥小臂:“這幾年跟著我,你受苦了。”

“芍藥不苦!”芍藥使勁搖頭,淚卻是流的更凶了,“小姐,您好生歇著,芍藥給你把藥端來,淨口潔麵,您素來愛潔淨的……”

道完,她將她的手妥帖放在暖袋上,回身在暖爐上的水盆舀了一杯溫水,另一手端過燙人的藥汁:“小姐,您先漱口,再喝藥……”小姐的嘴裡,儘是血跡。

葉綰綰聽著,卻隻是搖頭,勉強一笑:“藥還冒著熱氣呢,先放著吧。”接過了溫水,漱了漱口,扭頭望著病榻旁的闌窗,“芍藥,我想瞧瞧窗子外頭……”

“小姐,如今天寒……”

“好芍藥,我在這榻上悶了兩個月了,便讓我瞧上一眼吧。”葉綰綰眯著眼睛,討好一笑,雙眸眯成一彎月牙。

芍藥一僵,終究拗不過:“隻一小會兒,小姐當好生抱緊暖袋。”

“嗯。”

闌窗剛開一條縫,便被冬風生生撞開來,狂風卷集著飛雪湧入屋內。

葉綰綰呆呆瞧著窗外,好久:“芍藥,那棵老歪脖子樹,還在呢……”她突然啟唇。

“是啊,”芍藥似也呆了,望著窗外一時連關窗子都忘記,“咱剛來時,小姐和奴婢還坐在那老歪脖子樹上賞月呢。”

“是啊……”葉綰綰應了聲,“芍藥,你說,爹從小就告誡我,這金子最重要了,到頭來,我怎得為情落得這副模樣……”她的聲音,似是迷茫。

芍藥聞言,似越發傷心了:“小姐,您想老爺了吧,等著王爺肯放了咱們,小姐,咱們便給老爺守墓去……”說到此,她伸手抹了一把眼淚,老爺……終究財大震主,被王爺親自剝了身份,貶去江南,卻……病死在途中。

“等他放了咱們,等他放了咱們……”葉綰綰低聲呢喃著,可眼底淚再無控製紛紛砸落,“他不會放的,芍藥,他不會放的……”

被打入這冷院前夕,她找到被她一簪刺傷正被太醫醫治的封堯,她跪在他房門前,跪了一個時辰,他出來後,她對他重重磕了三個頭,隻求一封休書。

可是……他卻不放過她,他說她想求一封休書是做夢,他說他即便死都不會放過她。

如今,由不得他放過與否了。

掀開被子,將手規規矩矩交疊放在身前,端正躺在榻上,緊鎖的眉心舒展,她安靜正姿,眉目恬淡。骨子裡的痛,似淡了些,風雪交加的寒也漸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