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原還不敢相信自己已經獲救,在門外大雨裏癡癡傻笑著,時不時掐自己幾把,痛得擰眉皺鼻子的,隨後又重新傻樂起來。
白翎羽拎著武器箱進門時,怪異瞥他一眼,搓了搓雞皮疙瘩。
“這家夥,不是個記者嗎?怎麽笑得這麽惡心。”
陳默攤手:“受刺激。”
畢竟隻是普通人,又不是專案組的法醫。猛然遇到這種事情,不被嚇瘋已經算是普通人裏心態不錯的了。
陳默憐憫的看了身邊這倒黴記者一眼。
加了班,能不能拿到加班費不一定,工傷倒是逃不掉了。
據王原自己說,他是第一批跟著救援人員前往村莊的人,躲在塞滿急救物資的車上,趁亂渾水摸魚。
領導本想著就算到了村子,到時候木已成舟,專案組就算生氣也做不出立刻把王原趕回來的無理舉動。雖然臉皮厚了點,但隻要達成目的不就行了?
結果等王原一進村子,發現所有人都鬼打牆出不去,立刻傻了眼趕緊找領導。
領導立刻裝死。
不僅如此,還在電話裏訓斥王原為什麽私自行動,不聽指揮就擅自跟去了現場。
果斷甩鍋給王原,自己摘得乾乾淨淨。不久前還威脅王原必須要去的人,好像不是他一樣。
王原氣得要命,在電話裏痛罵領導,但被困卻也已經成了事實,難以離開。
好在專案組的人也沒有扔下他,一群人一起行動,總好過一個人在困境求生。
靠著來一批一批救援的人,他們雖然希望再失望,身心俱疲,但好歹也有個指望,不至於令所有人墜入絕望的穀底。
“可是,從一個自稱是調查部門的人來了之後,一切就變了。”
王原沮喪道:“從他進了村子之後,所有通訊都失效了。”
並且,案件被調查局接手,專案組一方的人也沒辦法再來支援。
在調查局之前,專案組根本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他們試圖從科學角度來解釋這件事。
有可能是凶手投毒製造幻覺,恐嚇專案組的人不讓他們離開。有可能是最近梅雨季,雷暴天氣改變了村莊磁場,指南針失靈,才讓眾人迷失了方向……
也有人奇怪提出,會不會是鬼打牆?
但這個猜測一被提出來,立刻就被其他人反駁了回去——什麽年代了,還鬼打牆?
因為擔憂是凶手再次從食物水源下手,製造迷幻效果,因此後續的救援人員,全都是帶著滿當當的物資進村的。
這倒是也歪打正著,讓被困在這裏的人沒有斷了補給。
雖然出不去,但二十幾個壯年男性湊在一起,還是很有安全感的。
王原見事情比自己想的要好不少,也鬆了口氣,安心待在村子裏等待救援。
除了每日焦慮攻心,恨不得趕緊殺了他給個痛快,其他的都還算好,反倒像是一次計劃外的雨天露營。
直到今晚,倒黴的王原睡到一半被尿憋醒,迷迷糊糊起來上廁所。
再回來的時候……就找不到回營地的路了。
而專案組的人,甚至村民,也都消失了。
整個村子空蕩蕩的沒有人影,仿佛早已經搬遷離開一般,嚇得王原又冷又餓,差點精神失常。
狼犬找到他時,他正把自己塞在一戶人家的狹小櫃門
“我差點真以為是山上的狼進村找食物了。”
直到現在,哪怕燈火通明,旁邊就是人,但王原隻是看了眼站在不遠處的狼犬,就還是害怕到腿軟。
陳默向他解釋說這是狗,不是狼的時候,王原眼睛都瞪圓了。
被狼咬穿喉嚨……可謂是從幾億年前人類先祖起,就刻在基因裏的恐懼,完全是本能反應,根本不受王原控製。
“它很乖。”
陳默一本正經,為狼犬證明:“狗狗從來不咬人。”
甚至眼睛裏都透著慈愛的信任。
狼犬聽到在說自己,立刻從趴改立,回頭歪了歪大腦袋,衝陳默輕輕“嗷嗚~”了一聲。
咧開一口健康閃亮的尖牙。
成功嚇得王原一哆嗦,踉蹌摔了。
“…………”
他哆嗦著手指向狼犬,不可置信:“你管這叫不咬人?”
它看起來能一口咬穿我喉嚨好吧!
陳默還在蹲下身,試圖用自己蹩腳又不熟練的社交技巧,和王原拉近關係,就像他見過的祈行夜做法那樣套出更多情報時,白翎羽已經翻了個白眼,輕鬆拎著武器箱子進了屋子。
勞工聶文不在,白翎羽就隻能自己動手。
大暴雨淋濕了所有木頭,她就看了一圈屋內,隨即果斷抽出刀,三下五除二就劈開了角落的櫃子當柴火,在屋子裏點起了火堆。
餘荼和宴頹流坐在武器箱上,旁邊就是可以驅散寒冷潮濕的火堆,還有白翎羽乖巧遞來的毛巾。
“隊長,副隊,擦擦雨水。”
白翎羽討好一笑,乖得一點都看不出炸藥模樣:“餓了嗎?要不要先燒壺熱水。”
管它什麽陰謀詭計魑魅魍魎,隻要有餘荼在,白翎羽就一點不擔心會輸。既然沒有敵人輪到她大殺四方,那就乾脆當成來度假了。
忙裏偷閒,見縫插針玩樂的功夫,白翎羽這些年在沒有休假的3隊,可是修煉得爐火純青。
餘荼淡淡“嗯”了一聲,任由白翎羽在自己身邊忙活。
但同時,她也在不動聲色的觀察著房間裏所有人。
餘荼所占據的這個位置,可以輕易將整個房間儘收眼底,是在她剛跨進大門,就職業習慣挑選的角度。
陳默和王原正在說話,這位狙擊手試圖學習自己的偶像,嘎嘎亂殺。
但……隻剩下了嘎嘎。
王原說了些,就不願意再開口,而是被火堆吸引來烤火了。
陳默沮喪,趕緊眼巴巴的尋找自己的偶像。
而他的偶像祈行夜,從一進門就被商南明牽走了。
“濕了。”
祈行夜還不等問商南明這是要做什麽,柔軟毛巾就落了下來。
緊隨而來的,是商南明拂過臉頰的手。
“先擦乾,其他的稍後再說。”
柔軟綿密的毛巾輕柔的擦拭過頭發,仿佛將祈行夜整個人都包在其中,風聲雨聲從耳邊消失,寒冷也被驅趕。
取而代之的,隻剩眼前的商南明,和透過他的手掌傳來的溫度。
擦著擦著,祈行夜就覺得自己耳朵發燙。
一定是被商南明揉紅了!
他憤憤,但剛拽下毛巾與商南明對視,就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正好餘荼的視線掃了過來,感知敏銳的祈行夜趕緊伸手,撐著商南明的胸膛將他推開一段距離。
“餘荼看著呢。”
祈行夜假咳了一聲,壓低聲音道:“等她回去又要拿這個調侃我了。”
他就恨不得將自己與商南明關在無人島上,最好周圍一個人都不要有,千萬別起哄打趣。
自己害羞隻是單份,一旦旁邊人調侃……啊啊啊!
祈行夜忽然羞恥。
商南明卻挑了下眉,敏銳抓住了祈行夜話語裏的漏洞:“所以,沒有人看著就可以?”
祈行夜:“…………”
這個時候,就暗恨自家搭檔為什麽要有這麽聰明的頭腦了。
“那也不可以!”
他像炸了毛的狗子,原地起飛。
下一秒已經竄了出去,離商南明遠遠的。
為了假裝自己並沒有不自在,祈行夜還扒拉著狼犬作伴,坐在了王原身邊。
突然被靠近的王原:“?”
商南明側首看去,眼中染上笑意。
沒了商南明在身邊令他心緒不寧,祈行夜立刻就進入了工作狀態,笑眯眯拉著王原閒聊。
正好火堆上架著的熱水也咕嘟嘟燒開,飄起白煙。
祈行夜拿出行軍杯子,衝了杯暖呼呼的紅茶,又將幾塊小點心遞向王原。
本來就又冷又餓又怕的王原,在祈行夜身邊頓時安心下來,感激接過食物大口吞咽起來,一口熱水下肚,他的眼睛裏都泛起了淚花。
“你不知道。”
王原捧著熱乎乎的杯子,在祈行夜狀若無意的引導下,哽咽著打開了話匣子:“我這幾天被困在這,幾乎都要瘋了。”
雖然轄區不可能放棄專案組,救援隊一波一波進來,隨之而來的物資也令他們始終充盈,凍不著餓不死。
可心裏的慌亂,卻還是令王原的精神緊繃,每時每刻都像在走鋼絲。
在和轄區聯絡,發現鬼打牆並要求救援之前,專案組已經失蹤了兩個人。
一個是轄區的,還有一名法醫。
後來幾天,被困在村子裏出不去的專案組和救援隊,也都試著一起進山,想要找回失蹤的隊員。
哪怕隻是屍體呢。
為了偵辦這次案件,專案組最不缺的就是法醫。就算拿到隊友的屍體,他們也能大致知道隊友是為什麽死亡的,從而加以防範。
——人最深的恐懼,始終是未知。
不知道黑暗中究竟有什麽,不知道死亡什麽時候來臨,不知是哪裏才是痛苦折磨的儘頭。
雨下得太大了,從第一個專案組成員失蹤那天起,就始終沒有停過。
這讓他們想要進山尋找的計劃,也無可奈何的半途擱置。
就在他們垂頭喪氣回到村子的路上,卻遇到了獨居的老頭。
下雨天,老頭就坐在樹下的陰影裏,與瘋狂亂舞搖動的枝葉樹影融為一體。
直到他沙啞出聲,專案組被嚇了一跳,這才看見那老頭的存在。
老頭說:別找了,放棄吧,已經被帶走的,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專案組覺得不對勁,連連追問,老頭卻隻是桀桀笑著,反問他們:不然,孩子們為什麽一直都在水庫裏?
他顛三倒四嘟囔著專案組聽不懂的話,什麽巢穴什麽汙染源的,仿佛徹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瘋瘋癲癲的慢慢消失在了雨幕中。
“汙染源?”
祈行夜錯愕:“你當時確實聽見他這麽說了?他是誰,知道住在哪嗎?”
王原點點頭,指了個方向道:“村子裏的孤老頭,聽說是二十幾年前兒子死了,老婆瘋了也跟著死了,他就一個人到現在。”
祈行夜剛想說要去拜訪下老人,就又聽王原道:“不過,前幾天他死了。”
“好像是染上了什麽怪病。”
王原回憶起那場景,還是不寒而栗:“有點,有點像麻風病,他整個人都融化掉了,臉上起得全都是大大小小的膿包,還流膿……”
“因為麻風病有傳染性,我就沒敢太靠近。”
不過,畢竟專案組裏都是法醫。才和自己說過話的人,這麽快就死了?
法醫覺得不對勁,就和村裏人說,他們不僅看屍體,還和陰陽先生差不多,老人的後事可以交給他們來辦。
村子和其他村不太一樣,彼此之間很冷漠,甚至針鋒相對得讓專案組覺得村民之間像是有仇恨。
再加上老人沒有親人在意,後事就落在了村子頭上。聽專案組說可以管,村裏人都樂得輕鬆,誰都沒意見。
法醫也順理成章進入了老人的家,準備搞清楚人到底是怎麽死的。
怎麽前幾天還好好的人,這麽快就倒下去了?
手術刀剛一切開,卻不是熟悉的死屍手感,更像蠟質,甚至——
胸腔剛一打開,黑色粘液就爭先恐後流了一地。
所有的臟器,血管,肌肉,甚至骨頭……
老人皮膚
整具軀殼迅速乾癟軟塌下去,隻剩下一顆頭顱“咚!”的砸在臨時解剖台上,一雙無神眼珠死死瞪視著周圍人。
黑液還迸濺到了一名法醫身上。
這從未見過的場景,令眾人驚呆了,一時間誰都沒有反應過來。
老人融化得很徹底,別說下葬了,想從地麵上聚攏都攏不回來。
不知是否是受了驚嚇,一名法醫回來後當夜,就發起了高燒,整個人都浮腫了一圈。
專案組其他人嚇壞了,還以為這是什麽病菌入侵。
可當他們用隨身的常規病原檢測試劑為法醫檢查時,卻發現他本來應該健康得很,所有指標都沒問題。
眾人百思不得其解,可在無法送醫進一步精密檢測的情況下,他們也隻能先給法醫喂了退燒藥和抗生素,希望他趕快好起來。
法醫的突然病倒,也像一座大山一般壓在眾人心頭,沉甸甸的喘不過氣來。
不等法醫好起來,卻又突然出事了。
——他失蹤了!
負責看護他的同事,隻是轉身倒杯水的功夫,再回頭時,人已經從床上消失了。
並且明明屋外暴雨泥濘,卻連個腳印都沒有留下。仿佛人是螺旋升天,左腳踩右腳離開的。
“我們找了很久,但都沒找到他……隻是在幾天後,村民來找我們,說在自家後院,發現了一件繡著轄區標誌的衣服,問是不是我們丟的。”
王原回憶起那段經曆,即便是在祈行夜身邊,仍舊坐立不安:“那位法醫失蹤的時候,穿的就是轄區製服。”
雖然衣服上沒有專屬姓名,但其他人一眼就看出,那應該就是失蹤法醫的。
衣服已經被泥水浸泡透了,隻是還隱隱透出黑色,像是在瀝青裏打了個滾。
惡臭非常。
像是掉進糞坑裏的屍體在炎熱天氣下腐壞的味道。
就連經驗豐富的法醫,都被熏得差點吐出來。
可從那之後,專案組再也沒有找到過有關失蹤人士的線索。
單單是專案組內部,就已經失蹤了三個人,其中一個還是在眾人眼皮底下失蹤的。這令所有人都壓力倍增,入夜也睡不安穩。
王原垂著頭,越說越低落。
他之所以會在祈行夜找到他時,嚇成那副模樣,也是因為有過前車之鑒,他以為自己會步上失蹤者的後塵。
雖然沒有證據,但大家都在說,失蹤的那個法醫,是在解剖老人時染上了麻風病。
為了不拖累大家,所以才趁機離開。反正都要死了,想最後搏一搏離開村子的可能。
卻被山裏的狼吃了。
所以才會隻剩下一件衣服。
祈行夜摩挲下頷:“雖然怎麽評價我的都有,但覺得我是吃人野狼的,你還是第一個。”
白翎羽涼涼道:“祈行夜之懼,更甚虎狼啊。”
祈行夜翻了個白眼,強製將白翎羽的視線扭到另一邊:“喝你的熱水。”
白翎羽癟了癟嘴,但奈何商南明就在旁邊,她一點不敢造次,隻能裝成乖乖的樣子。
一旁的陳默卻眼睛亮晶晶的看著祈行夜,小小聲鼓起掌來。
他憋了半天,擠出來一句:“不愧是祈老板。”
他努力和王原尬聊許久,都沒掏出什麽有價值的情報,祈老板一上陣就讓王原什麽都說了。
陳默敬佩不已,甚至悄悄向餘荼進言,3隊的情報工作和審訊,都應該交給祈行夜才對。
餘荼勾唇,笑容昳麗:“我倒是也想,但那也得商南明放人才行啊。”
商南明平靜看了陳默一眼,指向門外:“去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