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
皮鞋踩在尚未來得及徹底融化的雪地裏,發出輕微的響聲,卻更加顯得靜謐,與平和。
林不之一身考究合體的西裝,肩上披著大衣,即便是便衣出行,也氣度不凡。
歲月在那張麵容上隻留下些許皺紋,卻隻是更增加了風姿底蘊,沒有損傷半分俊美,修長身姿如鬆柏。
恍惚回到了數年前,他們的青春歲月。
隻是那時,秦偉偉是站在他身邊……
林不之眼神懷念,卻但笑不語,隻深深注視著秦偉偉,像在透過他看向自己的舊日記憶。
秦偉偉本來以為這人是故意為了惡心他,才說要送他回家,沒想到他竟然真的跟了一路,送了一路,從公園一直送回了京城大學的教師公寓。
兩人一前一後,穿行過大學校園,從籃球場旁走過。
實驗室還點著燈,籃球場裏還傳來籃球拍在地麵的聲音。
一身是汗的男生一抬頭,就看到了籃球場欄杆外走過的兩人,不自覺被那人的風姿吸引,雖不認識,卻也忍不住敬畏。
“這麽晚了,怎麽還有大叔不睡覺出來散步的?”
同伴氣喘籲籲,好奇:“看著不像一般人啊,這通身的氣度。校長?院長?”
男生聳聳肩:“誰知道呢?京城這種地方,看見多大的人物都正常。但那位一直在笑的,看著可不像是教書育人的好脾氣。賭一個月的水,後麵那個穿西裝的,絕對不是咱們學校的,應該是京城某位實權人物。”
同伴:“嘁——不賭,我也是這麽想的怎麽賭?”
男生笑了笑,安靜注視著那兩人漸行漸遠。
他忽然轉頭,問同伴:“他們看起來是好朋友。你說,等咱們到他們那個年紀,也會像他們一樣,還在半夜約著出來打球散步嗎?”
“會吧。”
同伴的笑容曇花一現。他猶豫再猶豫,還是下定決心:“那個……我可能,過幾天就要去別的學校了。”
同伴道:“之前和你說過的特殊考核,我通過了,是個保密級別很高的學院,聽說他們隻從各個大學招生,並且隻有一次機會,很難通過。”
男生點點頭:“你決定去了,不是很好嗎?那個叫什麽,京城調查學院,是嗎?”
同伴輕輕“嗯”了一聲:“我一定抽空回來看你,到時候我們再一起打球。”
男生伸手握拳,笑道:“好啊,我等你,說好了就不許爽約。”
同伴見他沒有生氣,也終於鬆了口氣,笑著碰拳:“一定。”
秦偉偉餘光不經意瞥過籃球場,視線從籃球架下的兩人身上滑過又收回。
“就送到這吧。”
他向林不之下了逐客令:“我的鄰居們都是大學教授,被他們看到你,我怕嚇得他們做噩夢。”
林不之腳步微頓,笑起來時溫潤如玉:“好。”
“那再見,秦主任。”
秦偉偉聲音微冷,平靜道:“沒什麽事就不用見麵了。我們之間,沒什麽可說的。”
已經轉身的林不之停頓了一下,沒有回應,繼續向前走去。
秦偉偉雙手插兜,在京城寒冷的夜風中,注視著林不之的背影漸行漸遠,最後完全消失在了自己的視野裏。
他麵無表情掏出手機,撥通號碼:“祈行夜失蹤了?怎麽回事。”
越聽,秦偉偉就越是眉頭皺緊:“我知道了。”
對麵擔憂:“秦主任,您打算怎麽做?”
秦偉偉聲音冷酷:“找人撈他。”
撥通數個電話之後,半個西南都在深夜被驚醒,暗流湧動。
電話對麵輕笑:“你之前救我一命,我當然願意為你做所有事。但是秦主任,我的人情很珍貴,就這樣用在別人身上?值得嗎?”
秦偉偉捏了捏眉心,語重心長的給出了人生忠告:“所以說,輕易不要收學生。學生都他媽的是來討債的!”
而京城大學紅牆綠瓦的大門外,林不之輕輕停頓下腳步。
他轉身,抬頭,看著京城大學的匾額,無聲感慨,眼神懷念。
早已經等候在門外的黑色車隊立刻打開車門,武裝守衛們警惕散開,秘書大跨步走過來,乾練遞上消息匯報文件,低聲說明目前情況。
幾名調查官在雲省大學失蹤,雲省醫院爆發汙染混亂,南方分局遺憾表示因人手不夠難以及時向雲省大學支援。
目前,醫院的形勢在由南方分局努力控製中,但在雲省大學的幾人,已經失去聯係。
最大的問題在於……
商南明,和祈行夜,也在失聯名單裏。
一位特殊長官的失蹤甚至死亡,帶來的影響不亞於一場海嘯。
“局長,需要接入緊急權限,調派機動1隊的調查官前往嗎?”
秘書低聲快速詢問,已經準備好了一切,隻待一聲令下。
林不之微微垂下眼眸,看向手中的文件。
“特殊長官的特殊,你知道,指的是什麽嗎?”
林不之輕聲詢問,修長的手指落在文件紙張上,輕輕摩挲‘蔡琰為’的名字。
但他並不需要秘書的回答。
“特殊的,從來不是某一個職位,而是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
如果沒有商南明,就不會有特殊長官。
即便一些長官暗中較勁不服氣,卻根本沒看清,這才是真正的因果。
“南明為了祈行夜,設立了顧問偵探的職位,將他帶入調查局的汙染戰場。但南明,特殊長官這個職位,同樣是先有了他,才有的職位。”
林不之抬頭,眸光雪亮:“他是調查局建立的基石,如果沒有他,一切都是空談。”
“可笑蔡琰為,還怨懟南明,說的話那麽漂亮,又何嚐不是爭權奪勢之輩。他埋怨我偏向南明,卻從來沒有考慮過一個問題——”
“小小蔡琰為,憑什麽敢與商南明比肩?”
周圍人大氣不敢出。
但在彼此交流的眼神中,他們都在傳遞著同一個信息:這位南方分局的蔡局長,算是徹底惹怒局長了。
秘書躬身,壓低幾分:“局長,支援?”
“不用擔心。”
林不之抬手,重新披好肩上的大衣:“有人已經在那裏了。”
他輕笑。
祈行夜忽然前往西南,明顯是調查局之外的情報來源。他怎麽會真的放心任由執行?
事實上,是在祈行夜兩人從京城起飛開始,就始終跟隨而至,悄無聲息的潛行。
隻是為了在商南明麵前隱去行蹤,防止商南明可以動用自己的權限查到記錄,不得不放棄軍用飛機,轉而“借”用了某個不知名倒黴富商的私人飛機,前往西南。
也因此遲了些許。
“嘖,不管坐多少次私人飛機,我都要說人類真是沒救了,竟然會喜歡那些花裏胡哨但沒什麽用的裝飾,紅木內飾,羊毛地毯,幾百年的紅酒……嗝。”
人影敏捷躍下來,戰靴穩穩落在地麵。
她咂了咂嘴巴,回味道:“不過紅酒還是有些價值的。千錯萬錯都是人類的錯,紅酒有什麽錯呢?”
另一道身影扛著重型機槍,輕盈落地:“那在你看來,什麽有用?”
她仰頭思考:“戰鬥機有用,槍械炮火導彈航母有用,藝術無用,文學無用,一切不能乾死敵人的,都沒有用。”
“哦,對了。”
她唇角緩緩扯開一抹笑意:“祈行夜,也有用。可不能就這樣死了。”
飛機還沒有停穩,幾道身影就已經站在地麵上,戰靴旁是一箱箱彈藥。
尾翼氣流猛烈吹刮起地麵的浮塵,卻吹不動那幾人的衣角,結實身影紋絲不動。
發動機巨大的轟鳴聲中,塔台冷白色光亮隱約照亮幾人輪廓,鋼鐵折射著冰冷光線。
為首之人仰了仰頭,沉聲道:“走吧,目的地:雲省大學,目標:祈行夜,商南明。”
而在不遠處後方的航站樓。
沒有開燈的貴賓室內,一道人影站在落地窗後,靜靜看著外麵私人飛機停機坪上,飛機降落又起飛,走下飛機的那幾人已經快速消失在了視野中。
“陸先生……”
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
陸先生微微側身,肩膀別著的紅玫瑰被窗外的光亮照亮花蕊。
“航線不予批複,空中交通管製。”
來人恭敬彎腰:“請稍等,很快就會辦妥。”
陸先生昂首:“不管你用什麽方法,都可能需要儘快了。”
窗外的光線落在他臉上,那雙眼眸銳利:“雲省的買賣,已經失敗。不論風聲到底是怎麽走漏的……都已經驚動了調查局。”
“商南明,和祈行夜,在這裏。”
來人驚愕:“陸先生,那我們和T國資本剛剛完成的合約……”
“放棄。”
陸先生轉身,大步流星走向門外:“可憐的T國資本,他還是自求多福吧。有商南明在,這筆生意被查到隻是時間問題。”
“可是,我們不一向以良好名聲著稱,就這樣中途放棄離開,相當於違約吧?”
來人猶豫:“陸先生,這樣恐怕對我們今後的生意有礙。”
陸先生在門旁停下腳步,猛地出手死死拽住那人衣領,目光銳利如鷹:“我們是商人,利益為重,有奶便是娘,不是江湖小說裏的俠客,行俠仗義義氣為重。如果你真是這樣想的,那我很遺憾的告訴你,你選錯陣營了,不應該在我手底下工作,而應該去調查局。”
“現在,我們已經自顧不暇了,一旦被商南明抓住,不會有好下場,懂嗎?”
那人被勒得臉龐青紫,艱難點頭。
陸先生放開他,看他捂住喉嚨咳嗽,自己則慢條斯理的整理西裝皺褶。
“既然明白,那就趕緊去。”
他笑道:“如果商南明死在雲省,那自然是最好。但如果不能,也無所謂。”
那個時候,他已經離開了雲省,不會再被抓住。
祈行夜對外界因他們的失聯而起的動蕩並不清楚,現在,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老人的身上。
從陰影中步出的老人瘦小乾癟,像風乾的橘子皮,緊緊繃在骨頭上的皮膚黝黑發亮,像長時間在烈日下的暴曬形成,甚至能數的清骨節和肋骨。
他打著赤腳,身披一件橙紅色寬大圍巾從頭包到腳,大半張臉都隱沒在頭頂圍巾投下來的陰影中,看不清五官,但仍舊能感知到陰森視線刀一樣的掃過來。
一片,一片,像割肉的淩遲,令人恐懼。
老人怪異的打扮不像尋常人,而能在持續的汙染中進入山林深處的,也再無第二猜想。
祈行夜眯了眯眼眸,立刻叫出了對方的名字:“阿泰。”
老人皺了下眉:“你認識我?我沒見過你。”
祈行夜沒有錯過老人手中緊握的骨杖,已經是蓄勢待發的攻擊姿態。
他看到,從老人出現開始,周圍原本已經隱隱躁動想要攻擊他的屍骸汙染物,竟然都齊齊停了下來,安靜得像從未存在過。
似乎是在畏懼著老人。
戰士在戰場上不會拋棄自己的武器,調查官也絕不會在汙染案件結束之前鬆懈。
但祈行夜卻揚手扔了長刀,緩緩攤開雙手,向老人示意自己沒有惡意。
“你不認識我,但認識我的老師。”
祈行夜聲音嚴肅,慢慢吐露音節:“秦偉偉。”
老人先是皺眉思索,隨即恍然大悟:“爛仔秦!”
祈行夜:“……?”
他沉默片刻,道:“如果你說的是喜歡罵人,喜歡和屍體打交道性格古怪暴躁的中年男人,呃,那確實是我老師。”
老人疑惑打量祈行夜:“你是他的守墓人?”
祈行夜:“?”
他不由陷入了深深懷疑:秦偉偉背著他到底都乾了什麽?為什麽會認識黑衣降頭師不說,還……聽描述這麽一言難儘?
老人還等待著答案,祈行夜也隻能點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如此。如果他死亡,我會是替他哭喪掃墓的那個。”
老人滿意點點頭:“看來確實是爛仔秦的兒子。”
祈行夜:忍辱負重!
“……嗯。”
在確認了彼此的身份後,不等祈行夜鬆口氣想要靠近,老人就抄起骨杖。
“當年在T國,爛仔秦騙走了我幾十具用來做降頭的屍體,這事還沒完呢。我早就告訴過爛仔秦,他最好不要再讓我抓到,不然我就把他做成人偶傀儡。”
老人陰惻惻道:“不過,爛仔秦不來,你來也是一樣的。父債子償!”
話音未落,老人已經快如閃電疾衝向祈行夜。
祈行夜一驚,利落矮身在泥地上翻滾一圈,堪堪避過老人手中鋒利骨杖的攻擊,長臂一撈,就將剛剛被自己特意計算好地點扔出去的長刀重新握住。
他腳下發力半曲腿時已經躍身而起,憑借著紮實深厚如磐石的下盤,硬生生以刁鑽的姿勢角度直起身,旋身格擋老人的攻擊。
“我不知道這些啊!我老師沒和我說這些,他說是你需要幫忙才讓我過來的。”
祈行夜:“老爺子,老爺子你是不是記錯人了!”
……雖然騙人屍體這事,聽起來確實像是秦偉偉能乾得出來的。
老人暴躁:“絕不可能!我這輩子就沒輸給過誰,就這一個爛仔秦!”
“看我今天不殺了你的!”
祈行夜大驚:“嗷嗷嗷!”
他趕緊轉身就跑。
老人起身便緊追不舍,大有一副不殺了他不罷休的架勢。
祈行夜仰天長嘯:“冤有頭債有主,誰偷了你你去殺誰啊!和我有什麽關係?”
“現在說我和秦偉偉不認識還來得及嗎!”
老人暴怒:“受死吧!”
祈行夜:“老爺子你不覺得這附近的屍體很奇怪嗎?我知道原因,我們可以談一談!”
老人:“先殺了你再問也一樣,反正對降頭師來說,死的和活的沒區別!先殺了你一解我心頭之恨!”
讓死人開口而已。
祈行夜:“…………”
萬萬沒想到,終日用秦偉偉頂鍋,竟然還有被秦偉偉反過來坑的一天。
所以秦偉偉是故意的嗎?把他引到仇敵麵前,就為了坑他一把借刀殺人?
祈行夜:偉偉!我們那麽多年的情誼,竟然都錯付了!嚶嚶嚶。
“老爺子,你停停,我們可以找到解決辦法的!”
“不聽不聽我就要弄死你!”
一向寂靜的西南山林,忽然間蟲鳥驚醒,雞飛狗跳。
祈行夜在前麵跑,老人在後麵追。
他們在山林樹木間輾轉騰挪,越過一株又一株樹,一片又一片泥濘骸骨,如輕盈展翅的鳥。
祈行夜的體術即便在調查局中也是巔峰,但老人和他相比,卻不遑多讓,追了他半天也絲毫不見氣喘氣虛,反而生龍活虎神采奕奕。
真像他說的那般,被複仇成功激起了動力。
祈行夜:“…………”
他不由怒從心來,仰天長嘯:“秦偉偉——你大爺的!”
坑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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