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汙染物,解構成汙染粒子。
又在風的吹卷下紛飛和靠近,在風之儘頭的遠處重新組成新的汙染物。
隻不過,不再是原本的模樣。
而更像是隨手用橡皮泥捏成的古怪形狀,非人非獸,古怪詭異,造物主的疏漏。
它們在獲得“生命”的第一時間,就知道自己的目標是什麽,立刻調轉方向,順著汙染粒子在耳邊的竊竊低語,遲緩走向山林深處。
那裏,也是祈行夜正在靠近的地方。
商南明耳朵動了動,嚴肅側首看向遠處的幽暗,意識到了什麽。
但即便如此,他手中的動作也沒有停止,依舊炮火不停,連更換彈夾的時間都壓縮到了最短,快得隻能看到殘影,而就在那一秒之間的短短瞬息,他也沒有讓流星般傾斜的子彈停下來。
爆炸的火光像點亮的路燈,照亮了昏暗山林。
火焰吞噬附近一片的汙染物,對汙染特製武器生效,所有被火舌舔舐的汙染物即便沒有被吞沒或死亡,也被嚴重影響了行動,就像重傷的人類,步履蹣跚,行動越發遲緩。
最終,停在原地,轟然倒下散成一地塵埃。
火光倒映在商南明的眼眸中,那雙眼睛始終平靜,像冰封的海麵沒有波紋,即便是火焰也無法點亮。
他眸光沉沉,手腕沉穩,汙染物剛從遠處衝過來,隻在火光中留下一個剪影輪廓,他腦海中就已經迅速規劃出那汙染物的行動路線,同時考慮到了那汙染物周圍的其他骸骨,儘可能造成聯動傷害,一發子彈殺死一片汙染物。
密林廣闊,不知汙染縫隙隱藏在何處,又要持續多久。
沒有充足彈藥支援,商南明的頭腦就成為了“彈藥”。
儘可能的節約和連帶傷害之下,炮火威力被擴大了數倍。
左秋鳴也在商南明動作之後慢慢反應了過來,他暫時將大哥拋在腦後,屏息隱藏在樹冠中遮蔽身形,沉著冷靜開槍,瞄準撲向商南明的汙染物為他打掩護,查漏補缺。
商南明看到眼前不屬於自己“戰利品”的汙染物,忽然被擊中撲倒時,便也了然左秋鳴的動向。
雖沒有交談,但已經默契形成了共同行動。
兩人一邊清掃著附近的汙染物,一邊向祈行夜前行的方向靠近。
在這種時刻,尋找祈行夜反而成了簡單之事。
隻要跟著汙染物的腳步,看到它們高度聚集之處,必定就是祈行夜走過的路。
——死亡之路。
在商南明用過於劇烈的動靜吸引了附近一片汙染物的注意,取代祈行夜成為被這些汙染物關注的中心時,也成功清掃出了一片空白,讓針對祈行夜的包圍圈被打開缺口。
而汙染數值之間的平衡,也被打破。
有商南明坐鎮掩護,後方的形勢逐漸向祈行夜傾倒,對他有利。
但另外幾個方向的情形,卻不容樂觀。
商南明和左秋鳴兩人,終究還是人手有限,無法覆蓋所有方位。
可這整座山,都是亂墳崗的本體,建立在數不清的層層骸骨之上,任何一處都有可能埋藏著大量屍體,又被汙染成為汙染物。
敵人在所有可以想象和不可想象之處。
看得見的是少數。看不到但危險的,才是大多數。
整座山林都在蘇醒,土壤之下的屍骨在慢慢爬上地麵,從周圍任意方向圍困目標。
所有視線,交匯在祈行夜身上。
祈行夜敏銳的感知到四麵八方看向自己的視線,數不清的怪物在看著他,眼神怨毒而陰冷,仿佛能凍透靈魂。
但他連稍微的停頓都沒有,隻是越來越快的催促女鬼,讓她為自己指出山林中最特殊的那條路。
——通往被所有鬼魂避讓懼怕之處。
“這不是找著呢嗎?別催!”
女鬼眼睛快速掃過前方山林,過於快的速度讓她的眼睛就像失控的機械木偶,似人非人,僵硬而詭異。
她的眼珠來來回回如鍾擺般迅速擺動,將周圍所有景象儘收眼底,鬼魂的分布也在她眼中逐漸清晰。
女鬼一秒也不敢耽誤,立刻告知祈行夜,每一步落腳點都會默契的同步提醒。
“你就不能跑慢點?這也就是我是個鬼,但凡多一點活人氣都跟不上你。”
女鬼“嘖”了一聲:“祈行夜,你比鬼還可怕。”
“下一步落向哪?”
祈行夜眼不錯珠緊緊盯著前方已經衝向自己的屍骨,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飛躍包圍線上:“路線。”
女鬼不耐煩:“知道了知道了,找著呢!”
“……祈行夜。”
她的神情逐漸嚴肅:“你要做好準備,越往裏走,就越難看出路線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就會無法為你指路。”
祈行夜看不到,但女鬼卻看得分明,亂墳崗上那條清晰如黑暗中唯一光線的路,在逐漸模糊,被昏暗霧氣籠罩。
越向內,霧氣越濃。
女鬼分辨得越發吃力,甚至難以看清那一條線,眼中隻有層層暗影。
直到這時,她才逐漸有了實感,意識到汙染和鬼怪確實是截然不同之物,就算她想要幫祈行夜一把,在他身邊製止汙染物的攻擊,也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穿過汙染物,像穿過一道虛影。
無法觸碰,更別提攻擊。
隻是一團空氣。
“柳大壯!路!”
祈行夜低喝。
女鬼長時間沒有告知他新的移動方向,他已經在同一個地點停留太久,以致於周圍的汙染物都已經圍了上來。
他不能停下。
任何稍微的猶豫或停留,都會使得大量的汙染物圍困,時間越長,數量就越多,也就越難以脫困。
祈行夜需要新的方向。
女鬼的眼中,卻徹底失去了道路的蹤影。
“祈行夜,對不住,我剛剛提示你失去指引的時間點……比我所預料的,還要更早到來。”
她愧疚搖頭:“我看不到路了,祈行夜,從這裏開始再往前,整個山林深處都是黑色。”
黑色。
不管她看向哪裏,黑色都變成了唯一可以在視野中呈現的顏色。
被鬼魂所懼怕的那條線,消失了。
並非從這裏開始鬼魂就可以肆意妄為的大膽,而是從這裏,再到更深處,所有的山林和土地,都被汙染所覆蓋。
從一開始,就沒有鬼魂敢進入更深處的土地。又何來逃亡。
女鬼嚴肅道:“你隻能靠你自己了,祈行夜。”
“……抱歉。”
祈行夜瞳孔緊縮,在短暫的驚愕後,卻又恢複了笑容。
“別擔心我,大壯。”
他聳聳肩,輕笑著將手中長刀向前送出,毫不猶豫利落斬劈開想要衝向他的汙染物:“我早就習慣隻靠自己了。之前辛苦你了,接下來我自己來,你可以先離開避難。”
“不。”
女鬼卻拒絕的乾脆:“我可是你的房東,你要是死在這,誰來住我的房子?我得看顧著你。”
就算暫時觸碰不到汙染物,她也一定能想出辦法。
祈行夜笑了,沒有拒絕:“行啊,那就帶你多看看——生前沒時間旅遊,死後倒是可以。”
長刀向下,雙刀橫劈。
縱橫交織的刀光間,汙染物毫無防備被大卸八塊,僵硬在原地,然後屍塊緩緩砸向地麵發出重響。
祈行夜收刀,隨意甩掉刀刃上掛著的黏膩血肉,笑吟吟抬眸:“說好帶你出來旅遊的,看,是不是沒有食言?”
“這裏都沒有人,是個拍照的好地方——要我幫你拍一張嗎?”
女鬼:“……嗯,是沒有人。”
就是怪物多了點。
祈行夜聳聳肩,遺憾道:“這些汙染物就是太沒有經濟頭腦了,你想想,要是它們不傷人而是搞個拍照基地,人來了就能和怪物合影,那不得賺翻了?”
貧窮的私人偵探感覺到了肉疼:“咱們也不搞大的,就對標侏羅紀公園,搞個怪物博物館,一定有很多人願意掏錢。”
女鬼無語:“搞不明白你們現代人——什麽可怕的喜好?”
祈行夜迅速轉身,刀柄狠狠擊打在腐爛屍骸的頭骨,骨頭碎裂聲清晰可聞,隨即長刀在他手中利落翻了個刀花,反手直衝向汙染物,硬生生劈碎了它的頭顱。
血花四濺,骨肉腥臭。
隻有祈行夜,站在滿地屍骨血腥中,卻仍身姿流風回雪般輕盈,好像對他而言,這不是一次危險的任務,而隻是一次遊山玩水的見聞。
祈行夜掀了掀眼睫,看向自己眼前。
就是從這裏開始,女鬼直言她看不到任何事物。
而祈行夜也隱隱察覺到,這裏有一堵看不見的牆,阻攔了後麵的一切,將山林更深處都沉入黑暗。
他抬手,輕輕放在眼前的空氣上。
頓時,整個空氣牆蕩出層層漣漪,像是被石子驚擾了的水麵。
祈行夜感覺到了手掌下強大的阻力。
他猛地深吸一口氣然後用力向下,像是在徒手推動一棟高樓那般艱難,像是所有汙染粒子都在此刻集中在他手掌下,與他對抗。
女鬼擔憂,試圖幫忙,但卻是徒勞。
她伸手,也隻是穿牆而過,從眼前那堵空氣牆穿過,卻又是從同一堵牆回到原來的位置,像是個沒有儘頭的循環之路,永遠也無法抵達空氣牆後麵的世界。
身後,汙染物已經重新追趕了上來。
隨著祈行夜停止奔跑,原本被清掃開的追兵很快迎來了填補,新的汙染物從山林四周向此處匯聚,不多時,就已經在祈行夜身後不遠處現身。
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看不見儘頭的骸骨,一雙雙黑黝黝眼窩無神緊盯著祈行夜。
這是這群亡者唯一能理解和記住的命令。
——殺死試圖闖進山林的人。
不論死活。
女鬼焦慮的看著不遠處逐漸圍繞靠近的死屍,擔憂勸祈行夜立刻離開這裏,如果無法衝過去這堵牆,他會在死胡同裏最後被汙染物圍攻,迎來死亡。
反而是趁著現在汙染物還沒有完全靠近的時候,祈行夜還有一線生機,可以順著空氣牆前的縫隙逃離。
祈行夜卻隻挑了挑眉:“大壯女士,我從不逃避。”
女鬼氣得要活:“你就非爭這一時之氣嗎?你是不是還有個名字叫項羽?走,趕緊走!”
說著,她就要扯著祈行夜的手臂將他向後拉。
卻反被祈行夜抬手覆蓋住手背。
女鬼錯愕抬頭。
就見祈行夜笑吟吟看著她,偏了偏頭示意她向空氣牆看去:“虞姬,你放心,大王這次一定逐鹿中原給你打下江山。”
“看——誰說過不去了?”
祈行夜的手掌,就陷在空氣牆表層,並且在他逐漸加大的力量之下,正慢慢繼續向下沉去。
像是將手伸入水麵下,冰冷,滑膩。
祈行夜的手掌修長白皙,骨節分明,雖有傷疤但更使得其像是藝術品,暴力與血腥之美。
這樣一雙手現在陷在空氣牆中,更像是被封進琥珀的蝴蝶,被永恒保存的美。
他能夠察覺得到,自己即將穿過空氣牆,觸碰到另外一個世界。
——一個,無法被從外界觀測到的危險之處。
那裏才是這片山林中,真正的核心,與汙染縫隙最可能的所在。
這一刻,他甚至有所懷疑,是否阿泰……一直無法被完整追蹤行蹤的阿泰,在進入山林的那些日子裏,其實一直都在空氣牆另一邊的世界?
但如果無法親眼驗證,所有的猜測,就都隻是空想。
黑暗之下,難以看清深深海底中,都等待著何等龐然大物。
僅僅隻是注視著那片黑暗,都足以讓人心生恐懼,想要退縮。
祈行夜卻隻是笑著示意:“我需要五分鍾,大壯,幫我。”
女鬼定定看著祈行夜,隨即鄭重點頭:“好。”
她轉身,在看向不遠處已經逐漸靠近過來的汙染物時,眼中反複燃起熊熊烈火,怒火與戰意一同燃燒得明亮熾熱。
“祈行夜,你放心向前走。”
“你身後,有我。”
祈行夜眉眼含笑,微微頷首:“我相信你。”
他轉身,汗珠順著額角滑落,磅礴的力量需求下,他的手臂已經脫力微微顫抖,像將要過載而損毀的機械。
但祈行夜並沒有就此放棄,反而加大了力量,緊咬牙關注視著鑲嵌在空氣牆中的手掌,讓自己一寸,一寸的沉入空氣牆,向它靠近。
在他身後,如同女鬼所承諾的那樣,所有汙染物都被暫時攔截在了原地。
女鬼無法觸碰到汙染物,但她同樣不是尋常人。
厲鬼驚怒,陰風怒號。
參天古樹搖晃著發出吱嘎□□,斷裂砸向地麵,形成天然的阻礙,將汙染物攔住外麵。
汙染物不知道疼,也沒有神智,不會分析利弊曲直,它們隻知道要攔住入侵者將其殺死吞噬。
屍骸搖搖晃晃的遲緩爬過橫行在地的粗壯樹乾,繼續向祈行夜的方向走去。
女鬼冷笑:“我想殺的人,還沒幾個能活著。”
“……我想保護的,也不是你們這種爛臭蟲能傷害的!”
怒吼之下,周圍一片成百上千年的樹木紛紛折斷砸向地麵,形成重重阻礙,將汙染物都攔截在外,難以入內。
祈行夜回眸,最後看了女鬼的背影一眼,看她紅色旗袍鮮紅如血,將所有黑暗與猙獰怪物阻隔。
他輕輕笑了。
然後垂下眼睫,忽然間放鬆了全部的戒備與抵抗,任由自己的意識放空。
整個人,向後墜去。
“噗通!”
女鬼驚愕回身,卻隻來得及看到一片衣角揚空翻飛,隨即又被空氣牆吞沒。
不論是衣角還是祈行夜的身影……都徹底消失在空氣中。
隻留下一把染了血汙的長刀,滾落地麵。
“祈行夜……”
女鬼出神喃喃。
商南明沿著祈行夜走過的路趕到時,看到的就是空無一物的空地黑暗,以及怒吼著與汙染物對峙的女鬼。
鬼氣陰森之地,女鬼也能夠顯露身形出現在尋常人眼中。
左秋鳴眼睜睜看著女鬼竟然如戰士一般大殺四方,就連本應該沒有趨利避害意識的汙染物,都本能感覺到畏懼,雖然沒有後退逃跑,但也與命令衝突而僵硬在原地,進退維穀。
汙染物在命令之下無法後退,但也不敢向前,竟然就這麽生生僵持在了原地。
令左秋鳴目瞪口呆。
他還不知道女鬼究竟是來殺祈行夜還是來幫忙的,一時猶豫不決。
商南明已經一眼認出這是祈行夜家的女鬼,於是果斷上前。
火力支援下,剛剛的對峙局麵立刻變成壓倒式的勝利,汙染物接連崩塌,散落成滿地塵埃。
商南明看準汙染物難以回手反攻的空隙架起重型火炮,火焰很快吞噬了聚集在一處的汙染物。
左秋鳴也在他的命令下上前補刀。
商南明則騰出空餘,轉眸問女鬼:“祈行夜在哪?”
女鬼指了指他眼前的空氣:“他在空氣後麵,另一個世界。”
商南明皺了下眉,立刻明白了女鬼的意思。
他上下打量了空氣牆兩眼,抬手試探,嚐試找出可以進入的方法。
女鬼錯愕:“你不害怕嗎?萬一那堵牆後麵的是死亡呢?”
祈行夜已經消失了一段時間,她始終盯著空氣牆,焦急想要獲知他的生死平安,卻一無所獲,更找不到進入的辦法。
她沒想到,像商南明這樣理智冷靜到可怕的人物,竟然連這都沒考慮到,就不管不顧的想要緊隨而去。
商南明回答女鬼的,隻有一句——“他在那裏。”
祈行夜在那裏。
所以不論是生死地獄,他都會跟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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