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滿,祈行夜知道。
但自家裏就有一個薩滿,他還是今天才知道。
據女鬼自己說,她祖上世代薩滿血脈,到她父輩這一代,時局變化,她也離開祖業想要看看新世界。
卻沒想到遇人不淑。
本以為是癡情郎,沒想到是負心漢。
兵荒馬亂中,她死在了京城,最後竟還是靠著祖輩遺留在血脈中的力量,才在死後聚集殘魂,修成厲鬼。
想要報仇,但,成也執念,敗也執念。
因為死在小樓,所以女鬼也從此和小樓綁定,無法離開小樓半步。即便後來隨著修為增加而逐漸能順著死脈遊走,但仇人也早已經死亡,剩下的後代,在海的另一邊。
太遠,難以抵達。
“早知道是這樣,當年死前就應該下手,管他什麽道法天條,先殺了他們一家再說。”
女鬼越說越激動,咬牙切齒:“都怪我太心軟!”
祈行夜:“???”
“這輩子沒想到心軟這個詞能用來形容厲鬼。”
他滿頭問號:“姐姐!你是不是對你自己存在某些誤解?這偵探社小樓都已經被你殺穿成京城著名凶煞鬼宅了,還心軟?”
女鬼理所當然一仰頭:“他們罪有應得。”
祈行夜納悶:“我怎麽不知道?買這房子之前我可是做過調查,查過之前好幾任主人的情況,也沒看見檔案裏寫著什麽啊,街坊鄰居也說那些人都沒問題。”
女鬼冷笑:“你們當然不知道,壞人會把‘我是壞人’幾個字刻在臉上到處宣揚嗎?”
“但他們就住在我眼皮底下,我會不知道嗎?”
她如數家珍,一條條給祈行夜列舉了這些人的錯處,一直追溯到百年前她剛死那會,凡是在她死亡後住進這棟小樓並被她殺死的,不論是主人還是房客,哪怕隻是暫居者,都被她事無巨細的翻了老底。
堪比死者被迫寫了日記般精細。
從某天殺了人放了火叛了國偷了消息,再到哪天抽了煙出了軌熬了夜……女鬼良好的記憶力可以囊括追溯到她死亡的那一刻,所有惹怒她以導致她出手殺人的行為,全被她一個不落的快速說了出來。
就連白翎羽都目瞪口呆,從一開始的戒備警惕,到最後的敬佩欣賞。
女鬼一口氣說完,白翎羽忍不住呱呱鼓掌,還殷勤的倒了杯水推過去。
引得祈行夜不由側目。
他認識的白翎羽,可不是這種好脾氣?
女鬼也驚訝看過去,隨即婉拒:“謝謝,但我喝不到。”
“這房子上一任主人,奉公守法,看書麵資料清清白白,殺他的原因是?”
祈行夜試探著詢問。
提起之前看不慣的人,女鬼立刻生氣,重重一拍桌子:“他出軌!”
“媽的,這輩子最討厭渣男!見一個殺一個!”
女鬼激動輸出,一室人安靜如雞,不敢接話打斷。
終於罵到神清氣爽之後,女鬼還不忘向祈行夜揚了揚下頷:“怎麽樣,是不是突然動心想拜我了?”
“你放心,隻要你拜我,以後有人敢辜負你。”
她大手一揮:“殺了!”
震住全場。
白翎羽滿眼都是小星星,聶文默默將自己又向後縮了縮。
祈行夜:“啊……謝,謝謝?”
沒想到買個房子,還附送保家仙——就是保家仙比較個性。
祈行夜委婉表示,好意心領了,不過保家仙就不用了,他沒有信仰,也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窮得哦,賺錢都來不及,還浪費時間談戀愛?他才不傻呢。
女鬼一開始隻是隨口一說,現在見祈行夜拒絕得堅定,反而被激起勝負欲,晚飯後也跟在他身邊不依不饒,試圖勸說。
“真的不拜我嗎?拜我,讓你從此橫著走,東北京城你說了算,有鬼的地方你就是王。快!拜我。”
祈行夜:“…………”
他放下手中高高一摞資料,婉拒:“謝謝,但不必了。我看不慣的人可以自己殺。”
女鬼還想再勸,就被祈行夜立刻反堵了回去:“相信科學吧!快來信我大紅燒肉教派,信紅燒肉科學,保你一生吃飽。”
女鬼:“???”
她莫名其妙:“你有病吧,讓鬼相信科學?”
女鬼:不能和祈行夜多待,會變蠢。
被嫌棄了的祈行夜,也終於獲得了片刻安寧時光。
他在連通客廳的書房內伏案埋頭,專心致誌的整理最近幾起案件的資料,一一做了批注和分析,詳細整理歸檔,鎖進偵探社牆壁夾層裏的檔案櫃裏。
雖然他知道調查局也同樣會記錄歸檔,但他更傾向於建立自己的體係,而非依賴他人。
整理資料的過程,同樣也是他疏離思路,靜心思考的過程。
前麵的客廳內,3隊幾人在擦拭保養槍械,不經意聊著任務內容。說起上一次殺的某個目標死之前嚇得尿褲子,白翎羽就樂不可支,哈哈大笑狂拍聶文。
聶文有苦不敢言。
女鬼卻被吸引,逐漸對他們的話題感興趣,湊過來聽他們說話,在他們停下來時,還會催促他們繼續。
聊到興起時,女鬼也興致勃勃說起了自己“年輕”時的往事,說當年在小樓裏被她殺死的人,說她滿京城跑到處翻找自己被碎屍丟棄的殘肢。
氣得白翎羽“啪啪!”拍聶文,怒道:“要是讓我遇到他,一定先殺了他解解恨!”
聶文差點被拍進地麵裏,高大健壯的身軀感覺像是被錘來錘去的牛肉餅。
他眼含熱淚,抬頭想要抗議。
卻被白翎羽一個眼刀壓了回來。
聶文:…………算了,別說話了,當啞巴保平安。
在廚房洗水果的明荔枝一開始隻是被故事吸引,聽得有滋有味,像是在聽廣播裏的奇聞故事會。
但他越聽越心驚,越聽人越冷,最後雙手衝著熱水都冷得發抖。
怎,怎麽老板的這些朋友說的故事,不是在殺人放火,就是在埋屍體搞暗殺呢?
而且聽起來還不是在編故事——這也太真實了!
連屍體幾個小時僵硬,幾天腐爛,冬天夏天什麽區別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毀屍滅跡分幾個步驟有幾種方法更是如數家珍,至於怎麽無聲無息潛入並乾掉敵人,更是被說得和擰斷一隻雞一樣輕鬆。
更可怕的是,那些朋友不僅不害怕鬼,還和鬼聊得津津有味,甚至開始交換殺人心得???
嚇得明荔枝趕緊扔了手裏的工作,轉身去找祈行夜。
“老板,你的這些朋友。”
他猶豫了一下,才委婉問:“他們,是不是在法律之外啊?”
明荔枝想問的:他們是殺手嗎?老板你還是一條龍服務的嗎,客人委托,你調查,他們負責殺人解除客人的後顧之憂??
祈行夜聽到的:他們是不是法律管不著?
他略一思索,然後肯定的點頭:“嗯。”
調查局機動3隊,影子部隊,遊走於規則之外。
明荔枝:“…………”
“!!!”
他驚恐極了,再顫巍巍轉頭看向客廳的視線,也充滿了恐懼,和尊敬。
默默遠離,千萬別來殺他。
“明荔枝。”
好巧不巧,餘荼喚了他一聲。
不等下一個音節出口,明荔枝就以此生最快的速度,旋風一般衝了出去,急刹車在餘荼身邊。
“您說。”
祈行夜:“?”
他莫名其妙且委屈:“你對我都沒這個態度過。”
明荔枝:這不是當然的!對老板你什麽態度你都不會殺我,這位朋友可就不一樣了!萬一態度不到位,她不滿意,我就嘎了呢?
餘荼挑眉,帶笑的眼眸在兩人間遊走,最後落在明荔枝身上。
“你明荔枝的明,是哪個明?”
她歪了歪頭,眼神探究:“明鏡台和你,什麽關係?”
祈行夜剛要落下的筆微微一頓,抬眸向這邊沉沉望來。
明荔枝也在聽見魔鬼的名字後,驚恐僵立在原地。
還是祈行夜走過來,將明荔枝拉到身後:“你認識明鏡台?”
餘荼欣然頷首:“很難說不認識吧。懸鏡集團,盤根錯節。”
她單手支著頭,懶洋洋靠在沙發上,指了指電視上剛好正在播放的新聞畫麵:“無處不在的懸鏡集團,乾我這行的,如果說不知道,才是謊話。”
祈行夜順勢轉身向電視看去。
新聞中,海外新的項目奠基剪彩現場一片喜氣洋洋。
而在那些綁著大紅花的重型器械上,以及現場很多技術人員的工作服上,印著的,正是懸鏡集團的徽標。
深藍色圓環從弧線升起。
像是地球躍出宇宙的海麵。
“凡是太陽照耀到的地方,都有徽標身影……懸鏡集團,真正的日不落集團。”
餘荼勾起唇角,輕笑:“這樣的龐然大物,想忽略也難吧。”
明荔枝抖了抖,攥住祈行夜的衣角,良久,才囁嚅道:“……嗯。”
餘荼再想問,明荔枝已經被祈行夜護犢子的帶走,推進了旁邊書房。
他自己反而在餘荼對麵坐了下來。
大有“要問明荔枝就先從我屍體上他過去”的架勢。
“為什麽突然對荔枝這麽好奇。”
祈行夜淡淡問:“他現在也變成3隊的敵人了嗎?”
“那倒沒有……”
“那就等有的時候,再問。”
祈行夜眉眼無波,平靜如深夜無垠的海麵:“別人我管不著,但荔枝是我的兼職生,是我的責任。他不願意,就沒人能跨過我逼迫他。”
餘荼定定與祈行夜對視,確定他是真的在這樣想,並且堅定不可動搖。
她這才移開視線,暫時作罷。
“那就希望祈老板,以後不要後悔。”
餘荼紅唇微彎:“你說他是你的責任,那你記得,要負責到底。”
祈行夜冷哼:“放心。你管好你的人,我負責我的。”
“餘隊,我願意借出偵探社供3隊暫時落腳,但可沒說,3隊可以隨意插手我的家事。”
說罷,他便起身欲走。
卻被餘荼叫住。
“你很清楚,祈老板,3隊的工作方式,就是疑罪從有。除了3隊,任何人都可能是敵人。”
餘荼微微垂眼,平靜道:“即便現在不是,從前也有可能是,未來也有可能變動。”
“如果明荔枝與明鏡台有關係,那明鏡台,就將他保護得太好了些。”
她道:“沒有任何地方,可以查到有關明荔枝的資料。就像這個人在世界上並不存在。”
對3隊而言,最值得警惕的並不是名人。
而是無名的人。
現代社會已經是信息社會,不論是日常的出行消費,路邊的監控天網。
除了活在深山老林一輩子不出門,否則,很難真正做到雁過無痕。
明荔枝卻做到了。
“祈老板以為,懸鏡集團這麽大的目標,調查局會連查都不查就僅憑著所謂‘信任’、‘義氣’,予以放行嗎?”
餘荼輕聲道:“不會的。”
懸鏡集團從裏到外,掘地三尺式的嚴格審查。
就連懸鏡集團某個員工幼兒園尿褲子的事,都一清二楚。
“檔案不會憑空出現在誰的桌麵上,上麵要求再多,也是,內部審計也可以交給後勤部和財務部門,懸鏡集團可以配合,但,林不之不會相信輕易到手的情報。”
餘荼:“而隱秘執行暗中調查的,就是3隊。”
她抬眸,看向祈行夜:“我完全沒有查到,明鏡台有任何兄弟姐妹或親戚。姓明的,都在數年前就死得差不多了。”
“明鏡台應該是這個年紀唯一一個。”
“那明荔枝又是怎麽回事?”
層層逼問下,祈行夜微蹙眉頭,一時無言。
他正想拒絕,卻見明荔枝主動站出來。
“明鏡台,是我哥。”
明荔枝手指糾纏著衣角,一臉為難的不情願,連提起對方全名都深深恐懼,但還是抖著肩膀擋在了祈行夜身前。
不想讓老板因為他被為難。
“我和明先生的關係不太好,很少往來,尤其是明先生成年後。”
他誠懇道:“我就是懸鏡集團的米蟲,從手指縫漏一點吃的就能養活我了,但我和懸鏡集團的管理啊,事務啊,尤其是明先生這種涉及核心的,確實是沒關係。”
換言之,如果想從他這懷疑祈行夜,或是去害明鏡台,就可以省省了。
明荔枝從很小的時候就對自己有著清晰的定位,立誌要做懸鏡集團光吃飯不乾活的躺平米蟲,從小就將自己不與明鏡台爭奪的心思明明白白擺出來。
“就算你綁架我,向明先生要贖金,明先生也隻會告訴你助理的電話號讓你去聯係助理。”
明荔枝誠實極了:“我是個廢物,你千萬別對我抱有什麽期待。”
他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不過剛剛洗了草莓。你要吃草莓嗎?這個可以有。”
明荔枝過於真摯的話語,沉默了兩個人。
餘荼微挑眉尾,驚訝的看向明荔枝,沒想到那位雷厲風行不好招惹的懸鏡集團實際掌權人,竟然會有這樣一個軟兮兮的弟弟。
還對自己的廢物定位貫徹到底。
說得祈行夜滿眼心疼。
他趕緊把明荔枝抱進懷裏,揉了把頭毛:“說什麽呢小荔枝,你要是廢物的話,我是什麽?比廢物還窮的廢物?”
祈行夜眉眼慈祥:“乖,你先把銀行卡密碼告訴我,讓我也體會體會富二代的感覺,再說你是廢物。”
他隨口一說,卻沒想到明荔枝竟然真的乖乖摸出黑卡:“哦,好。”
祈行夜:“!”
他趕緊責備道:“看你這孩子,怎麽還當真了呢?我就是隨口一說,你趕快收起來,我不要誒呀你怎麽還給,真不要,真的……”
就是把銀行卡努力塞進自己口袋裏的動作,出賣了他。
餘荼:“…………”
她優雅翻了個白眼,無語:“祈老板你到底是多窮,調查局欠你工資了?”
“所以要不要考慮3隊?3隊從不拖欠工資,就算是殺人也絕不讓目標多活一分鍾。怎麽樣?”
餘荼不忘見縫插針的挖牆腳。
祈行夜則拽著明荔枝趁機開溜:“你等著!我和荔枝出去看望一下在寒風中受凍的ATM機,很快就回來。”
他感動道:“老爺心善,見不得ATM機吹冷風受凍還工作,我們去給它減減負。”
白翎羽一轉頭,還不等看清人,就覺一陣狂風席卷著殘影從自己身邊刮過,一晃神之後再想要仔細看,兩人已經消失在一樓客廳裏了。
“砰!”的一聲。
還不忘關門。
白翎羽:“?”
她嘟囔著罵了兩句,轉頭又亮晶晶的重新看向女鬼:“大壯姐,我們繼續!”
女鬼堅持:“我叫柳堆煙,不叫柳大壯!”
白翎羽:“好的我記住了大壯姐,然後呢大壯姐,後來發生什麽了?你殺了那家夥嗎,用的什麽武器,多久死的,血流了多少升?”
女鬼:?總覺得哪裏不對。
我不是在給你講厲鬼殺人的故事嗎?你怎麽不害怕呢?
旁邊的聶文:“…………”
他真誠問:“請問這是殺人技術交流會嗎?”
白翎羽橫過去一眼:“有你什麽事?連人都殺不死還需要我補刀的廢物。”
聶文:確,確實是被補了一刀。
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