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荔枝還在呆愣中一時無法回神,商南明已經給楓映堂打了電話,告知對方自己現在的地點和情況,同時聽取了簡要匯報。
在楓映堂帶人趕來的這段路上,商南明已經利落乾脆的處理好了所有因為自己失聯而堆積的工作,一道道指令下發,一線戰場很快恢複了正常秩序。
商南明回歸的消息很快傳到所有人耳中,給眾人吃了定心丸。
不再像之前一般茫然無措,而是找到了道標的方向和主心骨,就連工作都更有動力。
“好……好,我知道了。科研院和上麵都交給我來,你不用操心。”
林不之微垂下眼睫,彎了彎唇角,忽又輕聲道:“南明。”
“歡迎回來。”
商南明不輕不重的應聲:“嗯。”
隨即,電話掛斷。
他轉身,看向客廳。
明荔枝還沉浸在回來的不是老板,希望又落空的失落中,但他還是去將出來時摔在地上的生化服扶了起來。
成年男性將近二百斤的體重再加上二百斤的防護裝備,明荔枝扶得很吃力,小臉煞白,但還是咬牙連拖帶拽的將他拖離牆壁,離得遠遠的才將他安頓在沙發旁。
接受過助理培訓的明荔枝,在這個時候發揮出了莫大的作用。按照流程詢問,確定傷員汙染等級和神智清醒程度,聯係醫療官,實時傳遞傷員信息並進行預先急救……
明荔枝很快收起了自己的失落,儼然一副進入工作狀態的架勢,有條不紊的處理好了偵探社所有雜事。
生化服不知道明荔枝的身份,隻以為他是正常的調查官助理。
但商南明卻沉沉注視著明荔枝。
沒有出聲,但平靜的眼神也已經是詢問。
明荔枝笑了下,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風輕雲淡:“我老板都在拯救世界,我也不能拖老板後腿呀。”
商南明挑了下眉,沒說什麽。
楓映堂很快帶著醫療官趕到,第一時間對還密閉在生化服中的工作人員進行了檢查和救治。
生化裝備剩餘的有效時間隻剩不到五分鍾,胸口的電子指示牌已經變成了鮮紅色,響起尖銳的示警聲,提醒著使用它的人儘快撤離汙染現場。
幾名特殊工作人員見到被牆壁吞噬的同事先是一喜,隨即連忙將他從偵探社裏抬走到臨時搭建的隔離棚中,先是徹底的清洗噴淋,確定周圍不再有汙染粒子附著,隨即就是對生化裝備的拆解。
“快快快!趕緊,他隻剩三分鍾了,馬上防護材料就要失效,他的氧氣不夠用了!”
“一分鍾!”
“別催別催,拆著呢……好了。”
幾人七手八腳的把同事從生化服裏拖出來,輕手輕腳放在擔架上,醫療官立刻圍了上去。
直到看到同事的狀態逐漸趨於平穩,幾人這才鬆了口氣,軟軟癱坐在一旁,隨即不由得發自己內心的開懷笑了起來。
看起來有些傻。
不過誰都沒有在意。
“真好,還活著……哈哈,真好。”
有人嘟囔著,忽然眼眶發熱,連忙低下頭將臉埋進手掌裏:“還活著,活著就行……”
商南明走過的腳步微頓,修長有力的手掌落在那人的肩膀上,拍了拍。
什麽也沒說,卻也說儘一切。
足夠令人安心甚至熱淚盈眶的溫度和力量。
商南明很快帶著楓映堂和其他人離開,已經確定好了他曾在“屏幕”裏看到的殯儀館位置,並且調派殯儀館附近的專員先行趕到。
“隻包圍,確保汙染源無法逃跑,不要靠近。”
商南明淡淡道:“不要打草驚蛇。其中一個,還保留有判斷和反應能力。”
“是。”
黑色長製服的衣角翻飛在身後,如海浪烈烈翻滾。
商南明回眸深深看了眼身後的偵探社,隨即大跨步踏上停在門外的黑車。
車隊駛離。
隻留下等待著同事檢查結果的特殊工作人員們,眺望著調查官離開的背影,一直消失在長街儘頭。
“那位就是商長官?”
有人忍不住小聲驚歎:“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忽然就能理解了,為什麽機動1隊這麽多年來始終排名第一。”
有那樣的指揮官和管理者在,手下的人怎麽會是孬種。
旁邊的專員小王笑了:“第一次和機動1隊合作吧?時間長了你們就習慣了,那位長官一向是這樣的行事風格。”
“不過,聽說商長官有個搭檔來著?”
那位對機動1隊並不熟悉的特殊工作人員左右看了兩眼,奇怪道:“沒看到誰像是商長官的搭檔啊。”
剛巧明荔枝走出來。
知道內情的專員一驚,趕緊給特殊工作人員打眼色。
他:“?”
明荔枝卻笑了笑,隻將偵探社裏遺留的有可能被汙染物品交給專員,並沒有因此而表露情緒。
“沒關係,不用在意我。我老板可是最棒的,他會回來接我的……安然無恙的。”
專員連連點頭應是。
因為汙染曾經在偵探社出現,因此物品,甚至是牆壁也要拆掉進行徹底清理,確保不會殘留有使得新縫隙生發的可能。
專員說可以報銷,所有費用都算在調查局身上。
明荔枝卻擺了擺手:“沒事,我自己來吧,老板的喜好我比較清楚,你們裝飾的,我擔心老板用不習慣。”
“報銷也不必了。從我卡上走就行。”
說著,他已經掏出手機,自然而然的當場給生活秘書打了個電話,告知對方自己的需求。
語氣平淡得像是買了根烤腸——買烤腸都比這要激動。
看到了這一切的專員目瞪口呆,大受震撼。幾十上百萬說掏就掏,比喝水都要輕鬆……
專員腦海裏就剩下一句話:不裝了,我和你們攤牌了我就是富二代。①
富二代的身份是上午發現的,無形炫富是晚上。
忽然就很能理解祈偵探對明荔枝富二代身份如此怨念的原因了。
專員小王:…………
“王哥,王哥?”
通訊另一邊的專員莫名其妙:“乾什麽呢不說話?”
小王幽幽道:“在仇視富二代中……”
對麵的專員:“?”
小王抹了把臉,問:“怎麽了?”
對麵的同事是支援到殯儀館的,正在外圍隱藏包圍中,調查官等還沒有抵達。
但是殯儀館內部的情況,並不好。
京城有□□家殯儀館,除了已經被炸毀的京郊殯儀館外,其他幾家殯儀館也都多在郊區,荒無人煙之處,距離商南明趕過來的偵探社,以及其他調查官前來匯合的亮子家小區,都有一段不小的距離。
時間,需要時間。
向小王求助的專員很清楚商南明下達的命令,但他同樣焦急於殯儀館內部目前的混亂。
“這次的汙染粒子效果,有一部分是融化對嗎?但是從外麵看,殯儀館的路上已經有很多黑泥……”
他猶豫了一下:“我不能確定,那些泥是化雪後產生的,還是殯儀館的人被汙染後融化而導致的。”
殯儀館過於安靜了。
聽不到哭嚎聲,也沒有哀樂傳出。
至於人來人往的痕跡,更是消失得一乾二淨。
大門緊閉,視野中一個人也沒有,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安靜得像是所有活著的生物都已經死亡……諾大的郊野外,隻剩下自己一個人。
司機倉惶驚恐的奔跑在沒有人的長廊上,用儘了這輩子所有體力跑出最快的速度,像是身後有虎狼追趕。
肺部疼得幾乎炸裂,但他不敢停下。
快跑,快點跑……不能被怪物追上!
恐懼使得司機的手掌都在顫抖,腿軟得幾乎站不穩,剛剛喝下去的酒精全都化作了冷汗蒸發,隻有求生的念頭在支撐著他繼續向前,即便眼前已經一陣陣發黑。
就在後院,他親眼看到前一刻還在從冷凍貨車上搬動屍體的搬屍工,竟然轉瞬間就都消失不見,隻留下滿地流淌的汙泥。
司機本來以為那些搬屍工是偷懶去了哪裏,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不對勁。
那些人,並沒有離開後院。
但也沒有出現在眼前。那人都去哪了?
汙泥在翻滾,像是岩漿一樣沸騰,翻滾堆積著白色泡沫,一條條白色的紋路像是在重新構建,組成一張張像是人五官的臉。
而那些臉,怎麽看都像是見過幾麵的……搬屍工的臉。
一開始司機還以為是自己喝醉了產生幻覺,嘟囔著揉了揉眼睛再看,卻發現剛剛還僅局限在後院裏的黑泥,竟然在飛快向外擴散,不過眨眼之間就已經蔓延到了他的腳邊,甚至沾上了他的鞋子。
司機隻覺得腳下一涼。
連同腳掌上的一塊血肉和鞋子,竟然已經全部被黑泥吞噬!
那些在黑泥中翻滾著的臉,也像是猙獰無聲的哀嚎,扭曲著在向外人訴說它們的絕望痛苦。
一隻黑色的手掌,從黑泥裏伸出來,死死抓住司機的腳腕,力氣大得似乎想要把他也拖進泥漿裏,承受和他們一樣的痛苦。
司機大驚,連忙慌張的踹碎那種手。
那隻手的殘骸也隨即落進黑泥裏,重新融為一體。
但先是一隻手,然後是第二隻,第三隻……
數不清多少手臂甚至是漆黑的骸骨人形,在從汙泥中緩緩站起身,一雙隻剩下眼白的無神眼珠,死死盯著司機,在怨恨他——為什麽,我死了,你還活著。
不允許,不允許不允許不允許……要把整個世界,所有活著的人,都拖進我所在的泥潭裏,和我一起,在黑暗中永生永世痛苦掙紮,不得解脫。
我一人是痛苦。
但如果,所有人都和我一樣,是不是,就不再痛苦……
那些全身漆黑的骸骨向司機撲過來,枯瘦骨爪想要拽住他,將他吞噬其中。
司機大駭,拚了命的逃跑,邊跑邊怒吼著出事了有妖怪!大家快跑,快跑!
可是殯儀館裏來往的死者家屬和工作人員們,隻是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他,並沒有因此而行動,隻是和身邊人竊竊私語,猜測這是誰家的智障人士還是精神病患跑出來了。
就連殯儀館的工作人員,也驚訝錯愕的跑過來詢問情況,不明白怎麽好好的貨車司機忽然就瘋了。
司機確實是瘋了。
他抓住對方的衣領拚命搖晃,嘶吼:“你信我,信我啊!真的出事了,那東西會吃人啊!是水鬼,死了的水鬼來抓替身了!”
工作人員還想再說什麽,但司機身後緊追不舍的汙泥已經撲了過來。
他也再顧不得其他人,見所有人都不相信,隻能自己拚了命的跑。
不敢停,更不敢回頭。
沿路的人從一開始的驚奇,到看到司機身後汙泥的錯愕驚恐,瘋狂大喊。
司機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哭,高興的是終於有人親眼看見那吃人鬼,相信自己的話。哭的,是死亡。
人們在痛呼大叫,在求救。
但他們尖銳淒厲的叫喊聲很快就被黑泥吞沒,變得沉悶,像是從遙遠的另一個世界傳來的回聲。
司機能感覺得到從耳邊刮過的厲風,逐漸帶上了血腥的氣味。
冬天的北風從臉上吹過去,像刀割一樣痛。但他顧不上這些了。
隻是心臟,一陣陣發涼,絕望而無助。
誰來,誰來救救我們……不要讓我們被鬼吞噬。
司機從殯儀館中奔跑穿行而過,遇到的人越來越少,周圍也沒有了聲音,不知道其他人現在究竟是死是活。
可就像是鬼打牆一樣,他在這逐漸空蕩死寂的地方來回奔跑逃命,卻無論如何也無法逃離。
路,生路在哪呢?
司機舉目四望,但隻有滿眼茫然。
但如果以局外人的視角去看……
亮子冰冷的站在中庭角落裏,像是陪葬品的蠟像陶俑,僵硬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他靜靜看著不遠處的長廊下,貨車司機陷在牆壁中,像是陷入了沼澤的人一般,大半個身軀都被變得柔軟黏膩的磚石吞沒,隻剩下手腳依舊還暴露在空氣中。
司機像是根本意識不到自己的處境,依舊在呆滯遲緩的揮舞著手臂腿腳,還在本能的做出掙紮的舉動,好像在奔跑。
卻始終停留在原地,甚至無法減緩陷落進牆壁的速度。
亮子就這樣直愣愣的看著,麵無表情。
對於死亡,已經習以為常。
而在他身邊,卻是殯儀館裏唯一的吵鬨聲。
他任由黑子跪倒在地,在自己麵前哭嚎,卻也無動於衷。
“老天爺啊!到底發生了什麽,那些究竟是什麽東西啊!”
黑子幾乎崩潰。
不到半個月之前,他還是有著普通但是吵吵鬨鬨也還算幸福的一家,可就在這短短的幾天之間,天翻地覆。
大喜大悲。
似乎從他從實驗室拿走粉色寶石開始,他的人生就無法停歇的駛向不可回溯的未知方向,一切都被徹底改變了。
先是寶石帶來的暴富喜悅,然後就是家人身上出現的古怪症狀;。
媳婦變得僵硬而沒有感知,在家中像是蠟像一般,整日枯坐,連動也不動。
兒子陷入了漫長的昏睡,卻連呼吸都在日漸衰弱。
父母老人更是不知在某一個淩晨的某一個時刻,長睡不醒。
就連黑子自己的身上,也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異樣。
暴瘦,脫發,精神狀態渾渾噩噩,分不出什麽是現實什麽是幻覺。
他經常會覺得,牆壁中有人在對自己說話,自己還能聽到他們的笑聲。
走在街上,也會忽然間看到地麵上浮現出一張人的五官。
好像有什麽東西跟上了自己,隱沒在他的影子中,亦步亦趨,無法擺脫。
短短幾天時間,黑子瘦了一百多斤,整個人瘦得脫了形,鬆弛得一層層堆積皺褶的皮膚
以往的舊衣服掛在身上寬寬大大的,像是穿著衣服的骨頭架子。
所有看到黑子的人都被他嚇了一大跳,以為他是染上了不良習慣吸了東西,或是重病快要死了。
滿臉的黑氣,死亡陰沉沉的壓在他身上。
就算是對玄學一竅不通的人,看到黑子都會明白什麽叫印堂發黑,血光之災。
黑子心裏明白,自己應該去向外尋求幫助的。
可他一方麵舍不得好不容易到手的寶石,不想把它交出去,讓自己富有的夢落空。
另一方麵……他根本,記不住了。
不論他看到聽到什麽,都無法存在腦子裏,好像脖子上麵支撐的那個球體,真的是用榆木雕成的,明明看到也拚命告訴自己要記住,要去做,但很快就會忘得一乾二淨。
就連他本身的存在,都連同一起消失了。
沒有實感。
這是個虛假的世界,他是在噩夢裏。
黑子終日渾噩,想起來的時候就哭嚎著踉蹌想要往家裏跑,想要救自己的家人,可往往不等他到家,又很快會把這件事忘記。
等再恢複記憶的時候,他根本不會記得曾經發生過什麽。
直到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