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行夜大腦的印象中,自己仍在大洋科技實驗室中,但等回神時,他卻身處赤紅海底,眼前是一直消失不見的李龜龜。
但當他再繼續深入回憶,就發現自己其實也不在大洋科技。
殯儀館,李龜龜,送葬人……他分明就在汙染現場。
如果隻有一個真實,那就是他所身處之地是汙染巢穴,眼前的所有景象,都有可能是汙染物操縱法則構建出的虛假。
包括李龜龜。
“你……”
祈行夜走了過去,猶豫著一把掐住李龜龜:“你還是活著的嗎?”
李龜龜:“嗷!嗷嗷嗷!祈老板,祈行夜你有病吧!”
他疼得眼淚都出來了,趕緊伸手去阻擋:“快鬆開,臉皮要掉下來了!”
祈行夜說著懷疑,手底下的力氣卻一點都沒有收斂,恨不得直接將李龜龜的臉皮撕下來,掐得他頭疼。
最關鍵的是……李龜龜,他現在的臉皮也和常人有著很大一截察覺。
像是燒焦後的樹皮,稍微一碰,焦黑的碎屑就撲簌簌落下,沾了祈行夜滿手。
傳回來的觸感,像是皮肉分離的鬆弛,而不是皮膚
祈行夜半信半疑:“真的假的?我怎麽覺得你是我的幻覺呢?”
比如他已經淹死在了海底,眼前的一切都是他臨死前生發的虛構幻覺,這也就能解釋得了為什麽他會在這裏,並且李龜龜還這副模樣了。
雖然聽起來很驚悚,但祈行夜對此倒是接受良好。
很說得過去嘛!隻要是真相,那就沒什麽不能接受的。
李龜龜怒罵:“呸!你才是幻覺!”
他氣得抬手就往祈行夜額頭上粘了張符咒:“趕緊去邊上醒醒神!”
祈行夜:“?”
兩人雞同鴨講了半天,各說各的,終於將思維接到了同一處。
祈行夜確實是身處汙染巢穴,並且就在汙染物聚合體的內部,巨蟒的腹中,他的意識並沒有錯亂,印象中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大洋科技是他的幻覺,而他本身,也依舊活著——包括李龜龜。
“就你這種變態,真的有人能殺了你嗎?”
李龜龜表示懷疑:“深藏不露啊祈老板,我今天才發現,你竟然這麽厲害?以前你在街上要是用這架勢去經營偵探社,何至於去抓貓找狗看孩子輔導作業的,錢還不是大把大把的來?”
祈行夜:“?”
李龜龜納悶:“你自己不知道?”
他上下掃視了一圈祈行夜,出於“江湖騙子”的同類嗅覺,對祈行夜表示懷疑:“別是你想要騙你家可憐的兼職生,想裝傻說自己就是這麽廢物還窮,不想給人家發工資吧?”
“那可憐的明荔枝,連烤腸都要蹭我家徒弟的。”
李龜龜比比劃劃,表示自己當年在街頭擺攤的時候,塞給徒弟兩塊錢打發他去買烤腸,一扭頭就看到徒弟心疼的分給明荔枝半根,兩人在榕樹下邊啃烤腸邊蹲著看螞蟻搬家,活脫脫兩個智障兒。
那場麵,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祈老板你不會對自己人都這麽苛刻吧?”
李龜龜:“要不,你幫你家兼職生把烤腸錢還我。”
祈行夜冷笑一聲:“嗬,命可以給你,錢不行。”
“這是原則問題。”
而從李龜龜那裏,祈行夜也終於搞明白了為什麽他會對自己有這種誤解。
在殯儀館內確定還活著的人裏,無論是李龜龜的徒弟還是明荔枝,都早被祈行夜和商南明撿到,帶在身邊確保了安全。
但是從始至終,沒有人看到過李龜龜。
祈行夜甚至一度以為李龜龜已經死了。
事實上,李龜龜自己也是這麽認為的。
在給祈行夜打過電話之後,李龜龜本想要聽祈行夜的勸說,找個地方把自己藏好,直到祈行夜來救自己。
可就在那時,他看到自己徒弟的身影就在門外一閃而過,像被什麽東西追殺般慌亂。
不是一直跟在他身邊卻莫名失蹤的那個乖徒弟,而是失望於他“見死不救”的做法,轉而去和死者家屬們一起行動的那個。
李龜龜本來還有些生氣,不想理會那個徒弟,想法這麽軸說不定就是因為自己把他保護得太好,什麽事都替他擔下來,才讓他這麽天真,說不定讓他自己去闖蕩一番,回來就什麽都明白了。
可這個想法隻存在了幾秒鍾,很快就在徒弟的慘叫聲中蕩然無存。
李龜龜提著劍追了出去,想要把徒弟救回來。
再怎麽指著自己鼻子罵,那欺師滅祖的東西也是自己的徒弟。
可是這一腳踏出去,李龜龜沒追上徒弟,卻反而一腳踩進了死人墓地裏。
身邊也不再是殯儀館的走廊,而是後山的荒蕪陵墓。
除了寒鴉驚枝,山風呼嘯洶湧之外,隻剩徒弟在不遠處濃霧後傳來的慘烈求救聲。
“師父!師父我知道錯了,求求你救我,救我!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
“他們,他們追上來了,他們會吃了我,師父!師父……啊啊啊啊!”
歇斯底裏的慘叫聲戛然而止。
周圍空蕩蕩再無人影人聲。
李龜龜慌了神,趕忙喊著徒弟想要去追。
卻有什麽東西,突然間死死攥住了他的腳腕,讓他毫無防備之下被拽得摔倒在地,半個人砸進了地麵的泥土裏,額頭也重重磕在了墓碑上。
最後的意識中,李龜龜隻來得及看到一隻白慘慘的手掌,從漆黑的泥土裏伸出來,已經半腐爛的骸骨掐住他的小腿,正從泥地
那雙赤紅的眼珠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死氣沉沉的回望而來,黑黝黝的眼眶骷髏裏,跳動著的兩團紅色卻毫無生機,隻一眼,就足夠令人想起有關死亡的一切冰冷。
泥土,黑暗,窒息,蟲蟻爬過眼鼻啃噬皮肉……
不寒而栗。
那一眼,也深深留在了李龜龜的腦海中。
他看到,自己回到了街頭榕樹下的算命攤上。
依舊是夏天,樹蔭下乘涼,他輕輕搖著蒲扇盤腿坐在太師椅上,一邊吊兒郎當鼻梁上掛著墨鏡給客人掐算血光之災,一邊抬手笑著向跑過來的明荔枝打招呼。
明荔枝來送冰鎮西瓜和冰水,說是他家老板讓他送來的。
當天晚上,他就因為吃多了冰西瓜而跑肚子,一邊嗷嗷罵著祈行夜,一邊說西瓜真好吃下次還敢。
直到後半夜,他才迷迷糊糊睡著。
夢中,祈行夜站在殯儀館後的墓地裏,長刀立在身邊,一身血汙看不清五官。
所有屍骸都從墳墓中爬了出來,滿地都是翻倒的墓碑和掀開的土壤,但它們,又倒在了一地狼藉中。
——所有死而複生的屍體,都死在了祈行夜的劍下。
他踩踏在屍山之上,冰冷垂眸望來。
‘李龜龜,你要死了。’
李龜龜:“!”
他猛地驚醒。
卻發現自己根本不在街頭的算命攤上,周圍也沒有什麽墳墓。
有的,隻是如同活埋一般的爐子。
狹小的空間伸出手就能碰到四壁,爐膛內部堆積著不知積攢了多久的油垢灰塵,已經凝結成塊,黑漆漆看不出原貌,上麵卻隱約還能分辨出一些卷曲的“紙片”,更像是燒焦後殘留的人體組織。
李龜龜在看清周圍之後,心臟就涼了一大截。
他拚命的喊叫求助,外麵卻沒有任何人回應,而不管他如何踢踹尋找,都找不到能從裏麵打開大門離開的方法。
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火焰從四周噴射過來,將他吞沒……
李龜龜以為自己必死無疑。
可不知為何,他卻陷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態,似乎一直有人在他身邊喋喋不休,嬉笑怒罵。
李龜龜很氣憤:老子都快被燒死了,你怎麽還能笑呢?哭,都給老子哭出來!
可聽了一會,他就察覺到了熟悉感。
那聲音,分明是祈行夜的。
不僅是祈行夜,還有明荔枝,徒弟,以及另外一道不算是很熟悉的低沉聲線。
李龜龜聽到祈行夜稱呼對方——“商南明,汙染聚合體就在前麵。”
他恍然大悟:哦,是祈老板來救自己了。
李龜龜很開心,他本能想要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找祈行夜匯合。
可卻有沉重的力量壓在他的身上,讓他動彈不得。
不僅如此,他的四肢也僵硬冰冷得可怕,好像已經不再屬於他。
他咬緊牙關拚儘了全力去反抗,抬手時摸到了爐子內壁邊緣,猛然抬手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