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衝過去救人,就被對方死死抱住大腿不放手,連帶著把他也一起拖進了殯儀館四周的空氣牆,像在沼澤中下陷。
李龜龜趕忙過去,拚命把徒弟連同那個家屬一並拽了回來,避免了他們消散在空氣牆後的危險,但自己也因此而受傷。
即便如此,年輕徒弟對他還是失望不肯原諒,轉身去和那些家屬們待在一處。
李龜龜一開始還循著呼聲去救那些陷入危險的人,但到後來,他身上的傷越來越多,體力消耗嚴重也無法支撐他再做更多動作,連站著都吃力。
沒有醫藥和食水補充,他的狀態下降迅速,隻能說,還在活著喘氣。
最後一根壓垮李龜龜的稻草,是徒弟的失蹤。
他不過是累極了實在撐不住,縮在櫃子弟。
就連那些家屬也都消失不見了。
閉眼前還吵吵嚷嚷一片混亂的殯儀館,忽然間徹底安靜了下來,死寂得可怕。
像是在他昏睡過去的短短時間裏,櫃子外世界末日,世界拋棄了他,讓他獨自一人活在不見天日的殯儀館裏,清醒著等待死亡。
絕望之下,李龜龜打給了自己最後的希望。
祈行夜。
他們相識於祈行夜的一次委托。
鄰居大姐家的初中女生,在李龜龜這個街頭算命攤買了個招桃花的符咒,很快就和同班同學墜入熱戀。
考試成績的下降讓鄰居大姐發現這個事實,她暴跳如雷,撕了符咒,女生哭著摔門跑出去離家出走。大姐就拜托祈行夜幫忙尋找,同時也咬牙切齒要祈行夜找出賣桃花符的家夥,她一定要手撕了對方。
祈行夜將女生護送回家,但隱瞞了李龜龜的事,隻說符咒是流動小推車賣的。
李龜龜感動極了。
轉天就在算命攤子前多加了碩大一行字:未成年與祈行夜不得靠近。
這次殯儀館遇險,李龜龜打給祈行夜時本已經對得救不抱希望了,隻想著祈行夜從前隻要給錢什麽活兒都接的架勢,想讓他在自己死後,幫著把他骨灰送回去。
殯儀館去世,原地火化升天。倒也是一條龍服務了。
沒想到,祈行夜不僅真的來了,還突破了濃霧,成為兩天來唯一一個成功進入殯儀館的外界救援!
“太好吃了,我以前怎麽沒覺得壓縮餅乾這麽好吃,水也好喝。”
李龜龜眼裏全是淚,哽咽:“瓊漿玉露都不換!祈老板你買的這是什麽牌子?等我回去一定買幾箱,走哪背到哪。”
餓怕了。
報複性囤積。
外援沒來之前,李龜龜隻能強撐著頂在前麵,做徒弟們的“天”,就算自己的狀況也已經糟糕到極限,也不敢表露出來,苦苦壓製。
直到祈行夜出現。
他就像看到家長來接的幼兒園孩子,被壓製的情緒爆發,所有的委屈瞬間傾瀉,喉嚨酸澀哽咽,嘴唇顫抖,嘴巴裏塞滿了食物還是忍不住咧開嘴,淚水鹹鹹澀澀,哭得沒有聲息。
祈行夜哭笑不得,將明荔枝手裏的乾糧包拿過來,一股腦塞進李龜龜懷裏:“給你,全給你。”
“別怕啊老李,我在這呢。放心,你隻要給我錢,我接了你的委托案,就一定保你平平安安走出去。”
李龜龜立刻蜷成一團,將乾糧護在自己身體
明荔枝看得心酸:“李老板怎麽都這樣了?”
李龜龜的算命攤就在偵探社門前大路儘頭的槐樹下,一年四季出攤,大晚上還戴墨鏡加冬天搖扇子的操作,讓明荔枝對他印象深刻,也算是熟人,是生活日常裏的一部分組成。
那時候,李龜龜再怎麽被人罵是江湖騙子,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從容悠閒在,和現在的狼狽形象對比過於鮮明。
讓明荔枝也看得不由鼻頭發酸。
祈行夜攤手:“天天吃飽飯的孩子,這就不懂了吧?要是餓你兩天還把你扔進鬼堆裏,你比他狀態還差。餓過一次,試試就知道了。”
明荔枝乖巧點頭:“好,等回去我就試試,體驗一把。”
李龜龜聽見聲音抬頭,正對上明荔枝明亮又擔憂的眼神。
他恍惚了一瞬,在祈行夜等人的包圍下,終於慢慢緩過來,意識到自己不再是獨自一人了。
再艱難的事,有祈行夜在身邊一起抗,好像天就塌不下來。
李龜龜胡亂擦了把眼淚,試圖擠出一個笑容:“哈,哈哈!嚇到了吧,我逗你玩的。”
祈行夜:……你要是笑得沒這麽難看,我就信了。
“荔枝怎麽也來了?”
李龜龜擔憂又譴責:“祈老板,這裏太危險了,你怎麽能把荔枝帶進來?我師父呢?應該讓他們來。”
祈行夜:“那也得你師父能進的來才行。”
要是真把那兩位老道長放進來,恐怕李龜龜家學就要徹底死一塊了。拜師時怕不是說的“但求同年同日死”。
確認李龜龜沒有被汙染後,祈行夜也放下心來,將汙染相關的情況大致加工處理了一下,說給他聽。
畢竟是要一起行動的臨時夥伴,雖然汙染的事不能隨意告知外人,但李龜龜要是真一點都不知道,反而會造成麻煩。
隻不過,汙染源被說成了鬼王,汙染物變成了小鬼。
祈行夜用李龜龜更好懂的方式,簡單粗暴的翻譯了一下。
李龜龜恍然大悟:“哦哦!所以我們是在一個特別厲害的老鬼家裏,它比我強,我才沒能看出有鬼?”
出不去是因為鬼打牆,屍體消失是因為被鬼王招聘了,失蹤的徒弟和家屬們是被鬼王帶回了盤絲洞當儲備糧。
祈行夜毫不猶豫點頭:“沒錯,老李你真聰明。”
反正汙染是被列為科學與玄學之外的第三力量,這麽解釋也沒毛病。
祈行夜將醫藥箱扔給李龜龜,等他簡單處理好傷勢後,又將防護服和幾把基礎的對汙染特製武器遞了過去,示意他裝備上。
李龜龜:“?”
他拿在手裏翻來覆去的看,納悶“這是什麽?”
和擁有特殊體質的祈行夜不同,任何人想要切實有效的攻擊傷害汙染物,都隻能依靠特製武器,也要依賴防護服確保自身不被汙染。
李龜龜雖然被忽悠得相信了鬼王說辭,但汙染的事實不會改變。麵對汙染源,他那些符咒陣法不會起作用。
祈行夜臉不紅心不跳:“我老師給的,專門用來對付這種鬼。”
李龜龜撓頭:“那你師門的傳承可夠奇怪的。我們都傳羅盤招魂幡,怎麽你家傳承防彈衣槍.械手.榴.彈?”
這得是個什麽祖師爺啊?加特,林導.彈.炮菩薩嗎?核.打.擊一發火力超度。
祈行夜驕傲挺胸:“家學傳承,恕不外傳。”
“想學?可以啊,那你報考京城大學民俗學吧,認準秦偉偉。民俗學歡迎你。”
李龜龜目瞪口呆:“……你們師門,這麽正規?”
秦偉偉?有哪位祖師爺叫秦偉偉嗎?
他心裏疑惑,暗暗將這個名字記了下來,嘀咕著等出去之後,得打聽一下這麽牛的傳承到底是誰家的。
遠方的秦偉偉:“阿嚏!”
“臭小子!又念叨我。”
他滄桑的摸了摸自己頭頂所剩無幾的呆毛,眺望遠方。
旁人:“?秦老師,你想家了?”
秦偉偉:“不,我在詛咒我家那位孽障。不過禍害遺千年,他估計是死不了了。”
旁人:“?”
秦偉偉思索片刻,果斷轉身:“不行,我還是得回去一趟。那孽障也不知道找了份什麽新工作,一天天和鬨貓似的。”
探索隊領隊大驚失色:“秦教授!秦老!我們這才剛找到門路,您可不能現在走啊!”
秦偉偉果斷:“不行!我要再不回去,祈行夜那家夥非要把京城炸了不可!再這麽拖下去,家非得被那孽徒燒了。”
一天不見,上房揭瓦,殺人放火!
他心裏隱隱有些擔憂,總要親自看一眼才行。
最關鍵的是——他要是再不回去,就要被祈行夜霍霍得沒朋友了!
老道長打電話念叨他大半小時,中心思想就一個:你學生要是救不回我徒弟,我就把你送去見祖師爺,你親自和祖師爺解釋。
秦偉偉強顏歡笑,努力樂觀:朋友總是這麽惦記我呢,真好。
但被秦偉偉咬牙切齒惦記的祈行夜,倒是真正樂觀,笑眯眯拽著李龜龜往殯儀館正廳走。
停電後,隻剩下緊急指示牌在黑暗中幽幽亮起綠光,卻沒能起到引路的作用,反而將殯儀館襯得像閻王殿。
傳統建築風格在黑暗陰冷中泛著綠光,映照在兩側牆壁上的菩薩神像上,數不清的巨大彩繪雕像居高臨下垂目看來,眼珠冰冷,令人毛骨悚然。
明荔枝惴惴不安,每走一步都膽戰心驚,呼吸連稍微重一點都不敢。
他想要靠近商南明尋求安全感,但商南明隻淡漠掃過來一眼,他頓時慫了,一時不知道鬼和商南明哪個更可怕,還是灰溜溜小跑了幾步,拽住了祈行夜的大衣下擺。
猛地墜住一個小尾巴的祈行夜:“?”
他轉頭看明荔枝,納悶:乾什麽?
明荔枝抖了抖,愁眉苦臉:老板,我,我怕鬼。
祈行夜嫌棄:嗬,像我不怕一樣。
“就是這。”
李龜龜壓低聲音,指著前方用氣音說:“我負責的那位死者,就是在這出的事。”
停靈廳大門洞開,黑黝黝看不清房間深處。
卻有冷氣從其中吹出來,從腳邊緩緩吹拂而過。
像有人無聲無息的從自己身邊走過,帶起陣陣冷風。
明荔枝已經一身雞皮疙瘩在阿巴阿巴了,所幸他身後還有商南明,他不是走在最後麵的。
這讓他心中稍定,似乎找回了一些勇氣。
祈行夜打開手電筒,光亮在照亮停靈廳內情況的同時,也驅散了些許因為黑暗帶來的恐懼。
停靈廳中間的台子上還擺著木質棺材,棺材蓋已經打開,歪歪斜斜一片淩亂,本來蓋在棺材外麵的黃布也落在地上,又被人踩了好幾腳滿是黑泥腳印,蹂.躪.得抹布一般不成樣子。
而廳內四周還散落著不少紙錢,遺像,香燭等物,都是李龜龜和家屬們帶來準備用在白事上的,現在也無人看管,更沒人再有心思在乎死者。
一靠近棺材,汙染計數器就立刻發出示警,指向D級邊界。
和猜測一致,死屍複活是墮化成了汙染物。
隻是被汙染時間不長,汙染係數還沒有上來……
祈行夜麵色嚴肅:“汙染源在殯儀館,縫隙也應該在這。”
“商南明,你說……”
他轉身想問商南明的想法,卻在看到自己身後空蕩蕩不見人影的瞬間,瞳孔緊縮。
本來就走在他身後的商南明……消失了。
明荔枝也不在。
記憶中,本來拽住他大衣的明荔枝不知去向,反而是停靈廳的把手掛住了他的衣角,像有人在身後拽他。
祈行夜立刻轉頭想問李龜龜,下一秒卻發現原本站在他身邊的李龜龜也消失了。
他握在手中,李龜龜的手臂……也變成了棺材內襯的黃布。
祈行夜呼吸一滯,不過一秒,他已經大跨步迅速向停靈廳大門衝去,猛地推開大門——
但走廊上,仍然空無一人。
他轉身,身後也沒有人。
踏上走廊,也隻有他自己的呼吸聲和腳步聲。
祈行夜愣了愣,扶住門框的手掌慢慢滑下。
任由折射著陰冷綠光的金屬大門,緩緩自動閉合。
他直視近在眼前的門扉,腦海中快速回憶剛剛的一幕幕,像靈魂從身體裏飄出去,從遠高於自己的天空視角,向下冰冷審視。
整個停靈廳內陰冷死寂,隻有他一人,站在棺材旁,自言自語。
無邊的孤寂和黑暗湧過來。
一切都是他的錯覺。
或許,從一開始,就是他一人進入殯儀館,一人自言自語。
沒有商南明,更沒有和李龜龜匯合。
不對。
在長達兩天的困境中,本來就心軟還拖著兩個徒弟的李龜龜,真的能在那樣群鬼環伺之下還活著嗎?
李龜龜給他打了電話,一路上也一直沒掛斷,似乎那時還是正常的。
但是中途,電話失去過一次信號,他斷開了和李龜龜的聯係,也聽到了李龜龜的慘叫。
是否那個時候,李龜龜根本就已經死了?
他後來看到的,隻是自己大腦欺騙自己的幻覺。
他左手遞出去醫藥箱,被右手接住。他站在大門口對著空氣說話,又向外麵扔出石頭。他安慰空氣,將乾糧和水遞給樹木……
一切都是汙染粒子的效果,欺瞞了大腦,讓他信以為真。
以為李龜龜或商南明,都是真實存在的。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也許,在殯儀館大門時,所有人就已經消失了,隻剩他一個。
隻是,他直到現在,才發現……
“滴答,滴答……”
水滴緩緩落在地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空洞回響。
祈行夜周身溫度急劇下降,俊顏上笑意消失,眉眼卻鋒利。
他迅速抽出長刀握在手中,屏住呼吸,敏捷而輕易向聲源處快速靠近。
轉過停靈廳後牆,水滴聲就從門後傳來。
大門下方,已經積累成小水窪,緩緩從門內流淌出來。
門上掛著金屬牌,被應急燈照亮些許。
上麵寫著:冷凍間。
殯儀館停電,原本應該冷凍屍體的冰櫃也不再製冷。
即便是冬天,兩天時間,也足夠讓原本的冰櫃化凍。
那這水聲……
是化開的屍水,滴落的聲音。
祈行夜屏息推開半掩著的冷凍間房門,肌肉緊繃,防備著從門後突然衝出的屍體。
“吱,嘎……”
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在走廊裏緩緩回蕩。
冷凍間的模樣出現在祈行夜眼前。
但他擔心的事並沒有出現,並沒有複活的屍體躲在門後等待。
他微鬆一口氣,環顧室內確認沒有可見的危險,邁進冷凍間。
李龜龜在電話中說起了死者家屬數量,以及十幾具等待告別和焚燒的屍體。
但顯然,作為陰陽先生出現在殯儀館的李龜龜,忽略了殯儀館原本就保存在冷凍櫃裏的屍體。
如果算上那些數量……可就更多了。
消失後隱匿黑暗的汙染物,很可能遠遠不止十幾具的數字。
祈行夜邁過一地屍水,伸手向冷凍櫃把手,想要確認那些屍體依舊保存在冷凍櫃裏。
但就在他從四周收回視線,注意力集中在冷凍櫃時,眼角餘光中忽然有一道黑影閃過。
他心中一驚,連忙抬頭。
卻見一排排櫃子深處,微弱燈光照不亮的黑暗中,似乎有一人站在那裏。
無聲無息的注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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