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頸斷麵處鮮血淋漓,順著祈行夜的手套,在向下滴落,染紅一片,甚至還能看到斷開的筋肉和血管……
明荔枝:“!!!”
他果斷轉身,衝到旁邊的樹林裏大吐特吐:“嘔!”
祈行夜一臉同情的看著明荔枝的背影:“這倒黴孩子,這段時間是別想吃鴨脖了。”
商南明將明荔枝丟下的金屬箱拿過來,打開示意祈行夜放進來。
雖然暫時無法檢測出汙染粒子,但考慮到這是變性類案件,還是要將汙染範圍的物品妥善保管。
“如果這是汙染源的頭,他會來要回去嗎?”
祈行夜問:“汙染源會在乎自己是否完整嗎?在民俗學裏,國人大多願意以完整的軀體死去,古人如果是死在戰場或身體不全的,還會請木匠雕刻缺失的部分,拚在殘屍上一起下葬。有那麽一種說法,屍體不全的人,魂魄不全,無□□回。”
商南明垂眸,看向箱子裏的人頭。
“不論是汙染源還是汙染物,都會想要回自己缺失的部分。”
他說:“但這並不是因為情感方麵的問題。而是因為對它們而言,這屬於力量的一部分,缺失就等同於被削弱。”
就像如果有多個汙染源,它們會彼此廝殺吞噬。
對汙染源自己而言,它的一部分也是蘊含力量的。流落在外,等於損失力量。
祈行夜聽得眼睛發亮:“那就方便了!”
“我們把頭帶在身邊,就算我們找不到汙染源,它自己也會來找我們。好耶!速度更快了。”
商南明已經將頭顱拍照,傳回情報分析部,等待分析部將此人的身份信息徹查清楚。
等明荔枝連昨天的晚飯都吐乾淨了,深一腳淺一腳的軟乎乎走回來時,祈行夜兩人已經打包好了所有的物證,在現場取證個徹底。
甚至祈行夜還不忘和法醫小組打好關係,笑嘻嘻道:“要是你們那邊的分析結果出來了,一定要給我也發一份,你們那邊的儀器可真不錯,比我們這邊快多了。”
法醫笑得合不攏嘴,就算努力克製,還是被祈行夜誇得差點找不到地麵在哪。
他連連點頭讓祈行夜放心:“按理來說這是你們負責的案子,我們隻是跨部門協助,分析結果當然要發給你們。放心吧,有我在,我這邊的消息不會遲一秒給你的!有你大哥在,你放心!”
就差沒兩肋插刀證明一下自己了。
祈行夜笑眯眯告別,一轉身就看到向自己走來的明荔枝。
而明荔枝的視線,不受控製的越過祈行夜,看向他身後的……黑天鵝無頭屍。
看得都對眼了。
祈行夜心裏一驚,暗道不好,趕忙衝過去。
果然下一秒,明荔枝翻了個白眼,又軟綿綿的向地麵墜去。
但摔到一半,斜裏伸出的手臂牢牢拎住明荔枝的後衣襟,將他拎在半空。
商南明皺眉:“你的小助理,暈血?”
“沒有吧?我看他挺喜歡吃鴨血火鍋的?”
祈行夜撓了撓頭,從商南明手裏接過倒黴的明荔枝,扛豬一樣扛在自己肩膀上,絲毫不耽誤動作,甚至他手裏還有其他兩個金屬箱:“他就是單純的膽小。”
“畢竟誰會在這個年齡就習慣血糊糊的?”
商南明看向祈行夜,眼神在說:你就是。
祈行夜笑了:“這麽肯定我?”
“你之前說,你是因為私人偵探的身份,才適應血腥屍體,甚至有了經驗。”
商南明平靜的戳穿某人的謊言:“但以明荔枝的反應來看,私人偵探做不到這一點。”
祈行夜:“……那都多久之前說的話了,你竟然還記得??”
商南明:“嗯。”
“嗯什麽!正常人會把隨口一句話記那麽久嗎?你到底是記仇,是記仇,還是機器人?”
祈行夜毛骨悚然。
就算是慣常滿嘴跑火車,說起謊言來一分鍾能編成繞地球一圈謊話,從來都對自己的謊言深感自信從不心虛的祈行夜,現在也忍不住覺得有點發冷,默默向旁邊挪了兩步,遠離商南明。
比常年說謊的謊話高手更可怕的是什麽?
是有人時刻注意著你,並記住你說的每一句話,記憶力好得堪比機器人。
連祈行夜自己都不會記得自己到底說過多少謊話,其中哪些是有目的性的,哪些是隨口而為之,哪些隻是為了真正的謊言目的打掩護的,哪些是日常調笑……但是商南明會。
他不僅記得,還會比對,找出兩者之間的矛盾處。而矛盾,等同於真相。
謊言最大的克星,就是記憶。
甚至他還會思考!
祈行夜毛都炸了。
他第一次覺得,聰明人這麽恐怖。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再站在商南明身邊被他注視,祈行夜莫名其妙有一種被扒.光了衣服,赤.身.裸.體站在商南明眼前的恐懼感,所有的秘密都無所遁形,所有想要遮掩的都會被揭穿。
他忽然能明白,為何調查局裏再桀驁優越的調查官,在商南明麵前也乖得像個學生了。
“當然是因為偵探的工作。”
祈行夜輕咳兩聲,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沒有異常,輕鬆瞎編:“明荔枝他又不常和我一起出外勤,尤其是那些危險的委托案。他大學還沒畢業呢,一個時薪五塊錢的兼職生,拚什麽命啊?”
商南明沉沉注視祈行夜。
祈行夜伸出手指比了個“四”。
“他一個月兼職錢就四百塊,還因為有一個貧窮的老板而經常發不出來,他老板窮是窮,但也不是禽獸,當然不會指使他做太危險的工作。”
“頂多整理整理資料,和街坊鄰居打好關係,其他時間就隨他在偵探社帶著寫作業看書。”
祈行夜將明荔枝扔進越野車後座,聳聳肩道:“時間一長,當然有差異吧。”
一個負責外勤前線,一個再安全區做些輕鬆工作。
四百塊的工資,非常有說服力。
來迎接的專員都聽得連連點頭,目露不忍:“確實,在京城這種地界兒,月薪四百塊錢還要求人家拚命,是有億點過分了。”
專員是來為祈行夜兩人指路的。
他也是最初發現這起案件的情報分析部外圍專員,從發現後就一直密切跟進,包括那些求救電話,也都被他搜集了起來。
祈行夜叫他過來,是想要找到那些撥打求救電話的人,並且當麵問問情況。
電子設備和各式儀器的出現極大方便了人們,作為工具,它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人的全部社交職能,隻要在屏幕後麵按下鍵盤,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但這次案件,很明顯做不到這一點。
並且祈行夜也更想要和人之間的互動,和人相對而坐,從對方那裏感知情緒,在每一縷細微的表情和動作中,尋找不同尋常之處。
在祈行夜看來,和人的交際所能帶來的直覺提供,是機器所不具備的。
專員聽到訴求後點頭:“如果祈偵探想要體會當時在場人員的感情,從而間接體會在場情況的話,有一位撥打求救電話的女士,倒是很適合祈偵探見一見。”
“對了,這位明小哥……”
專員憐憫的向車座後麵看了一眼:“需要我順路把他送去醫院嗎?”
這叫什麽?第一次出任務就嚇成這樣?
專員:“和我年輕時一模一樣,我當外圍情報員的前兩年,一直都沒適應這份工作,幾乎每天都要吐幾次,隔幾天就哭著給上司打電話說我要辭職回家,種紅薯都比當情報專員強。”
他語帶懷念:“明小哥讓我想起了我的青春歲月。都有一種被忽悠進錯行當的感覺。”
祈行夜:“?荔枝最喜歡我了,這可是他自己說的,原話!不是忽悠!”
他好奇問專員:“那你後來是怎麽適應的?吐著吐著就習慣了?”
專員擺擺手:“祈偵探說笑了,汙染怎麽會習慣呢?當你以為自己已經看到最惡心的場麵時,最惡心的其實永遠都在下一次等著你。”
“我是被我上司連哄帶騙忽悠過來的。”
他誠懇道:“每次我說要辭職,我上司就‘小王啊,你再堅持兩個月,這個季度太忙了,新人又靠不住,我們科全指望著你了。’,他向我保證,等忙過這個季度招到新的情報專員,就讓我辭職。”
祈行夜:“但你現在還在?”
專員:“嗯!”
“主要是我今年才想明白,‘明日複明日’啊,忽悠完上一個季度還有下一個季度,下一個季度過去還有下下個季度……”
“等我發現的時候,又覺得這工作好像除了工作內容太累太惡心,上司太會花言巧語之外,偶爾還聽說有同事殉職之外,其實也沒那麽糟糕。”
專員一攤手。
祈行夜甚至覺得自己從對方臉上看到了佛光普照的慈祥。
“!!!”
他猶豫了好久,還是湊到商南明耳邊低聲問:“你們到底對這些專員做了什麽?他看來已經無欲無求快要成仙了。”
已經和製度融為一體了啊!
商南明瞥了眼後視鏡。
專員正跨過車座,到後麵車座去給睡得死死的明荔枝蓋了件外套,低頭時確實有幾分慈眉善目之意。
商南明:“他今年26,想轉行也還……”
祈行夜:“這麽年輕!那就更恐怖了。你們調查局也太磋磨人了,我以為他是四十歲長得年輕?”
商南明點頭承認:“調查局的工作,確實比較多。不過開給所屬工作人員的津貼也很高,我們的預算並不是特別充足,但在員工工資方麵,還是有所保證。”
祈行夜感慨:“這年頭,工作可真不好乾啊。”
而本來最不需要工作,在旁人眼裏就應該花天酒地享受的富二代,現在還在車後麵被惡心得昏死過去,正可憐巴巴的時不時抽搐著做噩夢,還驚恐嘟囔著喊“鬼!不要找我,去找我老板!”。
也不知道都夢到了什麽。
聽到明荔枝夢話的商南明:“…………”
這一家子,一脈相承的找人頂鍋。
等車輛駛到目擊證人住址的時候,明荔枝還沒有醒來。
祈行夜本想把他拎起來晃醒,但專員小王父愛泛濫,明明才二十六,卻有著六十二的慈祥:“就讓他睡會兒吧,祈偵探,我們上樓很快就下來,打擾他乾什麽?”
祈行夜:“?”
他明明什麽都沒做,但莫名有了種後爹的感覺?
目擊者也是這附近幾個小區的居民,常年都會去公園散步遛彎,事發時,她雖然並非第一個打電話的,但從錄音來看,她的情緒最激動,描述得也最詳細。
“我核對過監控視頻了。這位女士當時就站在那條空氣路旁邊,如果空氣路上有汙染源,這位女士和汙染源之間的距離,甚至不會超過半米。”
上樓的間隙,專員說:“從她當時的反應看,她是這附近所有目擊者中看到和記住最多的。”
很快有人來應門。
開門的是位上了年紀的中年女士,但她頭發亂糟糟的睡衣皺褶淩亂,臉上也還有殘留的淚痕,極為憔悴。
祈行夜皺了下眉,不動聲色將計數器握在手中。
但並沒有警報聲響起。還是,沒有汙染粒子。
“打擾了女士。”
祈行夜笑眯眯的迎上去:“我們是想來問問有關昨天你的求救電話,你昨天說,看到有個無頭人?現在方便和我們詳細說說嗎?”
那位中年女士本不想要理會外界,開門後很快就想要摔門,但祈行夜眼疾手快一手撐住門扉不讓她關,言笑晏晏的一直溫言相勸。
她不情不願的抬頭,顯得呆滯空洞的眼睛在看到商南明身上的製服時,卻忽然一亮:“你們是警察叔叔?”
祈行夜:“去掉叔叔。”
製服帶給她極大的安全感,終於鬆口願意讓幾人進房子。
客廳很亂,其他房間也是,幾乎所有東西都被掃到了地麵上,像是經曆過一場戰場那樣,處處狼藉。
祈行夜快速觀察環境,皺眉看向商南明:裝修和收拾擺放的風格,她不像是居住混亂的風格。
盆栽雖然都摔碎在地,但是葉片健康又生機充沛,旁邊魚缸裏的魚也遊得歡快,水質清亮,並沒有雜物堆積。可以看得出來,它們平時都得到了良好的照料。
從這房子裏的布局和物品擺設來看,主人是個熱愛生活的人,不會任由自己住在垃圾場裏。
地麵上這些,更像是崩潰和瘋狂之下,將所有東西一股腦全掃落在地,為了宣泄情緒而砸了房屋裏本來整潔的擺設。
確定了中年女士的狀態後,祈行夜對她的態度更加溫和,不讓自己有任何可能刺激到她。
但提起昨天的事,她還是不可抑止的激動起來。
“是鬼!有鬼啊!”
她歇斯底裏衝祈行夜喊:“為什麽你們都不相信,為什麽沒人相信,我真的看到他了,看到無頭厲鬼來向我索命!”
“就昨天晚上,我回家之後本以為事情就這麽結束了,但是沒有!他還跟著我!”
女士猛地指向旁邊的白牆:“我聽到有人在喊我,他當時就站在那裏,沒有頭。他問我,有沒有看到過他的頭,如果沒看見,就要拿走我的!”
提起痛苦的回憶,讓她逐漸變得癲狂。
祈行夜連忙將她按坐在沙發上,並且儘量不讓她傷害到自己,努力平複她的情緒,讓她說得更詳細些。
尤其是有關那位無頭厲鬼的模樣。
“你看到他穿什麽衣服了嗎,能大致判斷出他是什麽人嗎?哪個朝代的?任何你看到的特征都可以,這對我來說很重要,能儘量回憶嗎?多一條線索,我就能更早一點找到它。”
祈行夜笑眯眯安慰道:“女士你放心,就算有鬼來也不怕,我可是在京城大學專門學了四年殺鬼。來一個,殺一個。我比鬼更可怕。”
她不信任的上下打量祈行夜,有些嫌棄:“這麽年輕的?”
祈行夜早就習慣了因為年齡被質疑,見怪不怪,非常順手的掏出錢包。
他半蹲在中年女士身邊,一張張證件往外掏:“你看哈,這是道士證,這是寺廟修行證明,這是……”
中年女士也從懷疑到信任:“那你長得真顯年輕。”
祈行夜麵不改色:“嗯,其實我今年55了,駐顏有術啊妹妹。”
她猶豫一下,被祈行夜勸得慢慢和緩下了情緒,說起昨天的事。
是其他人的尖叫聲引起她注意的。
她聽見異響回頭時,就看到一個沒有頭的年輕男人在向她走來,一身整潔,彬彬有禮,如果不是脖頸上麵沒有頭顱,他就像是都市中最常見的年輕白領。
年輕男人問:你好,你看到過我的頭嗎?我在找我的頭。
她被嚇傻了,本能想要搖頭。
可年輕男人卻說:如果你沒看到,那能把你的頭送給我嗎?我想,我丟失了我的頭。
她嚇得失聲尖叫,大腦一片空白,本能給警察打了電話後,再回過神來已經在家裏。
但是,無頭男人卻並沒有放過她。
她迷迷糊糊睡到夜半,就覺得有人在看自己。
一睜眼,就看到床邊立著無頭男。
他說——你的頭,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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