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祈行夜還試圖嘲諷商南明,竟然接D級的任務,和安可他們一樣。
但商南明沒有回應,隻是無聲而長久的回望祈行夜。
後知後覺的祈行夜:“……因為我,所以才是D級案件?”
所以他剛剛嘲諷了一堆,其實都是在罵他自己??
商南明不置可否:“祈行夜,在調查官中生存的第一條件,永遠是實力。”
“那不僅是情緒,也關乎其他調查官自身的安危。”
畢竟各組搭檔經常聯合行動,說不定哪天也會和祈行夜組隊。如果祈行夜隻是一個靠“特權”走後門的廢物,那不僅僅是搶走榮譽這麽簡單的事,更有可能會在高等級任務中,害死其他隊友。
而讓祈行夜在最快的時間內,獲得從下到上一致認同的最好方式,就是資曆積累。
越多的案件,越能證明祈行夜自身。
“說的很有道理。”
祈行夜默默磨牙:“就是你這樣說,好像我是很不講道理一樣!”
“祈行夜,不要過度相信人性。”
沉默良久,商南明忽然淡淡道:“汙染物,沒有人性,是隻剩下吞噬掠奪本性的野獸。”
祈行夜詫異看向他。
商南明聲音沉穩:“安可應該帶你去看過汙染源和縫隙的處理。”
提起此事,祈行夜沉默下來。
在總部接受訓練時,他偶然聽說上一起案件中的汙染源李李,正在被技術人員消除汙染,嚐試殺死。
他“引誘”安可帶他前去。
隔著厚重的特製玻璃,明黃色防護服的技術人員們正在作業。
而被圍在正中間的,正是祈行夜親手重創並使其被捕獲的汙染源。
學生,他的父母,以及李李。
四個人已經徹底融合成了一團,像是打碎後被融化成一團的泥巴,黏糊糊所有肢體都被胡亂拚湊,幾張臉也粘在一起。那些破碎的五官,在已經近乎透明的身體外殼內,沉沉浮浮,所有的血肉都已經變成了渾濁液體。
比起人,更像是一個造景惡心的觀賞魚缸。
祈行夜看到那一團時,也想起了自己在鑒定中心時,曾經拿著那些腐屍的資料,信誓旦旦說可以從資料裏找出屍體的動向。
某種程度上,他說的確實沒錯。
但更大的層麵上……
他錯得很徹底。
汙染源的學生並不存在“人性”,它沒有像餘大那樣,不曾為了保護家人而拚命嚐試留住理智。
據技術人員的分析,它墮化得很快,也許也有它本身已經死亡的原因。
但是它在成為汙染源後,立刻就回了家,吞噬了它的父母。
聽當時受傷的第一批的調查官說,學生母親是心甘情願被吃的,至於父親……在他們趕到之前,已經變成了汙染源的一部分,不得而知死前最後的想法。
那時,安可也在試圖安慰祈行夜時告訴過他——“汙染物沒人性的,祈偵探你一定不能對它心軟。攻擊的時候絕對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不要把它當人看。”
其他調查官也說,新人最大的問題,就是心軟。
很多實習調查官之所以沒能順利轉正,或是在實習期就死亡或重傷,從此結束職業生涯,就是因為過度的自以為是的“憐憫”。
祈行夜逐漸明白了商南明對他說過的話:汙染不可預測,每一起都是新開始,沒有經驗也無所謂。因為經驗,偶爾也是死神鐮刀。
不過——“你竟然連這件事都知道?”
祈行夜驚悚看向商南明:“我和安可還是專門趁著沒人看到的時候去的,那小子可是拍著胸脯向我保證
,絕對是秘密行動。”
商南明輕聲反問:“秘密?”
祈行夜:“…………”
對別人來說稱得上秘密的東西,對商南明來說,確實,有點不夠看了。
他懷疑:“調查局裏,真的還有你不知道的東西嗎?”
商南明不答,隻是將手邊不斷“滴滴”響著的終端遞過去。
案件的前方情報專員,已經在逐步排查情報,並且實時發回,更新在參與任務的人員及其所隸屬的長官——也就是兩人的終端上。
這是一起來自於市民報告的案件。
最初並沒有被調查局外圍專員捕獲消息,而是由受驚市民直接撥給了轄區警察,說有瘋子在殺人。
不僅是一位市民。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被嚇得失聲尖叫,孩子女人的哭叫聲,寵物狗的狂吠以及人們慌張逃跑的腳步聲。
場麵一度混亂,匆匆掛斷的電話錄音裏,在哭泣和慘叫聲裏戛然而止。
警察第一時間趕到事發的公園。
然而並沒有看到市民們口中的殺人瘋子。
但是,從公園的石子路一直到旁邊草叢樹林,確實淋漓一路血跡。
他們跟隨血跡追蹤,最終卻消失在河旁邊。
河中暈染開大片血跡。常年在那裏生活的幾隻黑天鵝,屍體漂浮在河麵上。
等他們將天鵝屍體打撈上來後,卻愕然發現——所有天鵝的頭,都消失不見了!
有人徒手擰斷並扯下了所有黑天鵝的頭。
但河中打撈和附近搜查都沒有發現那些缺失的天鵝頭部。
像是那人擰斷頭顱之後,又將頭當做戰利品帶走。
一開始,警察隻將其當做是惡性行為事件。
雖然當時在場的人驚恐描述說那是個怪物,是從電影裏跑出來的,但調取的監控畫麵裏,卻隻有一片空蕩蕩。
隻有所有人看向空氣中某一點,然後開始驚恐尖叫,四散逃跑。
他們在害怕的,隻是根本不存在的空氣。
比起真的有惡徒,更像是所有人產生了一次集體幻覺。
但不到一小時,第二起求救電話打了進來。
另一個地點,另一群人,相似的求救內容和同樣驚恐的尖叫聲。
正好在河的下遊所穿行的一個小區。
然後是第三起,第四起……
從那晚五點的飯後散步時間,一直持續到今天淩晨,求救電話接連不斷,幾乎將整個安平區布滿紅點。
所有人都在說,他們看到了殺人瘋子。
從最開始出現地點的公園,短時間內沿著河走過附近的街區,堂而皇之的走進商業街後巷,將跑到角落裏上廁所的醉漢嚇得沒了半條魂,也鑽進居民區,有可能就站在別墅的花園裏,也有可能就懸空漂浮在窗外,一抬頭就能與之對視。
最重要的是……
那瘋子,沒有頭。
當時接到電話的警察:“……?”
他沉默良久,猶豫問:“請問,你今晚喝過酒嗎?”
年輕人瘋癲咆哮:“不是!真的沒有頭!我看得清清楚楚,那是鬼魂,是厲鬼索命!”
聲稱自己看清了是無頭厲鬼的,是個半夜睡得迷迷糊糊起床上廁所的年輕人。
借著路燈,他看到自家樓下站著一個人影,始終一動不動。他好奇走到窗邊想要看看對方在乾什麽,卻沒有想到,那人像是感知到了他的視線,竟然緩緩抬起頭,向他回望來。
在燈光下看清那人模樣的瞬間,年輕人“唰!”的出了一身冷汗,頓時睡意全無。
沒有頭。
從脖子往上的地方,全部憑空消失了。隻剩下脖
頸的橫截麵,肌肉血管支離。
甚至那些血管,還在蠕動。
像是無數翻滾糾纏的蚯蚓,在脖頸空蕩處蠕動。
明明那無頭厲鬼沒有眼睛,但年輕人就是能感覺得到,它是在看著自己。
像是為了印證他的猜測,下一秒,無頭厲鬼竟然邁開腳步,向樓體方向走來——根本就是樓下單元門的地方!
年輕人被嚇得魂不附體,打電話求助時顛三倒四,歇斯底裏的大吼,說很快就有厲鬼來殺他了。
等警察火速趕到時,單元門內外都沒有年輕人所說的無頭厲鬼,至於年輕人,他將家裏所有家具都抵在門後,說什麽都不開門,神經質的認為所有人都是無頭厲鬼,都是要來殺他的。
他們無奈,好言勸說良久,才終於獲得年輕人的信任,讓對方慢慢打開了門。
年輕人已經被嚇得夠嗆,問不出什麽來。
而將近十個小時一直在被求救電話拽著,在整個安平區東跑西奔,得到的還都是這些離譜信息的警察們,更是疑惑又心累。
他們向上匯報時,被情報分析部外圍專員得到了這條信息,這樣的詭異對警察來說是天方夜譚,但剛好在專員日常打交道的範圍內,早已經熟悉得一眼就能辨認出這是自家的案子,於是立刻打了標記,呈遞給分析部。
“目前受到物理傷害的,有一應動物共計八十三個體,包括黑天鵝,貓,狗等等,皆是各公園或個人家飼養的寵物。”
祈行夜疑惑的滑動著屏幕:“所有這些,全都是被生生折斷脖子而死,並且頭顱全部失蹤。”
“不過除此之外,尚未有人類的傷亡報告。”
他皺眉歪了歪頭:“???”
“汙染物還會做這麽奇怪的事情嗎?”
“汙染物做什麽都不奇怪。”
商南明確定了第一起求救電話提到的公園,立刻向那裏駛去。
公園附近的居民區不算少,並且多是老式職工樓家屬樓,以老年人和孩子居多,因此這個公園人氣不低,即便是工作日也有很多人在這裏健身曬太陽,老年人們三五成群在這裏結伴聊天。
但出了那樣的事情之後,今日的公園,冷冷清清。
明黃的警戒線封鎖通向河邊的小路,所有滴落血跡的地方都被圍了起來。
法醫鑒定小組正在旁觀察拍照,時不時低聲討論。
沒有居民願意靠近這裏。
祈行夜兩人在公園門口停車時,就看到很多老人都聚集在公園的大門外竊竊私語,時不時搖頭歎氣。
隻有幾個捂得嚴嚴實實的人蹲在公園大門內側附近,好奇的伸頭向內張望,躡手躡腳的想要向裏走。
祈行夜摸了摸下頷,沉吟:“你看他們懷裏,是不是有什麽東西在反光?”
商南明掃過去一眼:“你認為是什麽?”
“以我多年的偵探經驗,這些應該算是我的半個同行。隻不過我們是甲方委托,他們是到處找獵奇新聞的……”
“記者!”
祈行夜的話還飄蕩在商南明身邊,人已經如離弦之箭衝了出去,風衣略過寒風。
那幾人隻覺得一陣風吹過來,冷得他們抖了抖犯嘀咕:“臥槽,該不會真有鬼吧?怎麽突然這麽冷?”
“那不是更好嗎!無頭厲鬼!多轟動多有話題性!快快快再多拍幾張,這個月的獎金有著落了!”
一想到成功拿到新聞後的獎金,幾人頓時激動,摩拳擦掌準備往前衝。
卻忽然聽到背後有人陰惻惻問:“你們找的無頭厲鬼……”
“是我嗎?”
那聲音幽幽空洞,帶著一股不真實的空洞感,像是地下幽魂傳來的聲音,令人一陣陣發寒。
幾人一僵,慢慢轉身,向後看去——“啊啊啊啊啊啊!!!”
“鬼,鬼啊!!”
“媽媽!”
前一秒還說要拍鬼賺錢的幾個人,已經不管不顧隻想要逃命,嗷嗷叫著大腦一片空白,思考不能言語失控,隻有求生本能在讓他們邁開腿。
結果還沒等跑出去幾步,突然就覺一股大力從身後拽住自己,同時一陣窒息傳來,無論自己如何掙紮努力都無法掙脫。
像是鬼打牆。心有怨氣的無頭厲鬼,不願意放過冒犯自己的活人,想要把他留下來陪自己。
那人眼前發黑,心裏隻道:完了!
卻忽聽身後有人低低在笑:“跑那麽快乾什麽?不是你們自己想要找我嗎?拍照?來,我站在這裏給你拍。”
幾人嚇得魂不附體,雙手合十連連求饒,有人拚命高呼哈利路亞阿彌陀佛福生無量天尊,有人拚命交待自己的銀行卡密碼,還有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自己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歲稚兒求鬼放過自己。
祈行夜拎著幾人的後衣領,任由他們如何狗刨式想要往前衝,都兀自屹立不動。
他笑眯眯低頭看了看已經嚇破膽了的這三人,輕鬆從他們懷裏搜出了攝像頭等設備,劈裏啪啦掉了一地。
“看,我就說吧。”
祈行夜顛了顛手裏的攝像機,笑著抬頭看向不遠處的商南明:“他們這是想要偽裝成附近居民的模樣,靠近警戒線範圍,拍下這些‘無頭厲鬼’的現場照片,再自己添油加醋,編幾個小故事,就變成了新的鬼故事。”
“如果順利的話,可能晚上的時候,你就能看到那些營銷號或者小的新聞號,放出的這類‘新聞’。”
商南明走過來,高大的背影將外麵那些好奇看向祈行夜的視線全部擋下。
他挑眉:“你很懂這一套。”
祈行夜:“當然,畢竟我是民俗學,日常工作有一部分,就是和這群家夥鬥智鬥勇。”
他屈起修長手指,將這三人的腦袋挨個敲了過去,無奈又咬牙切齒:“他們造謠。”
“我們再辟謠。”
“他們破壞。”
“我們再,找回來!”
一人一個脆響。
祈行夜再抬頭時,依舊是笑眯眯的模樣,聳聳肩道:“以前我大學時,跟著偉偉乾的活兒有一部分就是這樣。活的好好的姑娘被造謠成冥婚啊,幾張圖片就說負心漢啊,都是這些。”
商南明:“嗯,聽出來的你不喜歡他們了。”
而這時,那幾人也終於慢慢回神,逐漸意識到自己根本就沒有撞鬼,而是被另外一個青年當遛狗一樣拽住,頓時怒了。
“你憑什麽搶我們攝像機!你知道這有多貴,你賠得起嗎?”
幾人試圖掙紮,瘋狂臟話輸出,但用力到臉紅脖子粗也紋絲不動。
“試圖傳播不實言論。我確實有這個權限扣留你們,以及你們的錄音錄影設備。”
商南明低沉聲線冷得像冬日河水。
幾人抖了抖,這才發現站在他們麵前的,是一雙製式黑色軍靴。
他們僵了僵,順著那雙鞋緩緩向上看去……看見製服的瞬間,幾人差點嚇得直接跪下。
雖然他們並不認識調查局製服,但這並不妨礙作惡心虛時對製服天然的恐懼。
他們連連求饒,試圖找借口為自己開脫。
祈行夜:“噗!”
他仰頭哈哈大笑,絲毫不顧及幾人青一陣紅一陣的難看臉色。
“實在是挺有意思的,害怕鬼但不害怕人,害怕權威但不害怕自己的過錯。”
祈行夜無辜聳肩,先一步向商南明告狀:“都是因為他們!所以我才沒忍住
笑的。”
這邊的動靜也吸引來了法醫小組的注意,警察小跑過來詢問情況。